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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許多許多的愛

見過了新同學,海棠心裡踏實了很多,這天晚上她睡得很香。

早晨海棠被敲門聲叫醒,看看錶才剛剛五點鐘,不知道是誰這麼早來擾民?這個點兒雞都還沒起呢。

海棠準備蒙上被子繼續睡,忽然想起自已睡在客廳裡,來了生人不方便,便趕緊穿了衣服下床。

老駱開了門,見門外站著房管科的主任倪胖子和一個年輕女助手,馬上明白了他們是來走訪。

“對不住了,駱醫生,打擾您休息,怕晚了您不在家,一早過來看看。”倪胖子滿臉堆笑,老練地點頭哈腰,一面在地上假意蹭著鞋底。

“倪科長,客氣了,快請進吧!”老駱把他們讓進了屋。

“這不分房子嘛,按照咱院裡要求,各家都得上門走訪,過來了解一下實際情況。”倪胖子打著哈哈。

分房子?海棠的耳朵一下子支愣起來,那天夜裡老駱和姚得意談論的就是分房子,這就是上門調查情況來了。

倪胖子掃視了客廳、廚房,又探頭往臥室和衛生間裡看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海棠身上。

“這是閨女?”倪胖子笑眯眯地打量著海棠,“多大了?在哪上學?”

“十六了,在明德中學,讀高一。”海棠脆生生地回答。

“好閨女。”倪胖子打量著海棠,連連點頭,“駱醫生,你好福氣,這閨女長得福相,將來肯定差不了。”

“託您的福。”姚得意笑著遞上了兩杯白開水,“大清早的,您辛苦,快請坐。”

姚得意的笑容用諂媚形容都不為過。海棠一直以為姚得意除了忙工作,不愛家,不愛自已的孩子,其他的無所不能,沒有想到她也會為了“五斗米”折腰。

趁他們說話,海棠趕緊疊被子整理床鋪。

姚得意眼睛瞅著海棠:“孩子大了,又是女孩子,就這麼住在客廳裡,出出進進真是不方便。”

倪胖子乾笑了兩聲:“理解理解。我倒是住了兩居室,也是擠。我們兩口子住小臥室,我那倆小子,還有我丈母孃,三個人住一間大點的臥室,上下鋪,身子都轉不開。咱院裡就這麼個實際情況,住的都不寬裕,嘿嘿。”

海棠收拾完床鋪,起身去了衛生間洗漱。出來的時候,倪胖子們已經起身準備走了。

“駱醫生啊,咱家的情況也基本瞭解了,那就這樣,我回頭把材料報上去,領導們走程式再議一議。”倪胖子客套一番,又到另一家去了。

姚得意滿臉堆笑地送走倪胖子,轉頭就罵起他來:“這個狡猾的倪胖子,大清早搞突然襲擊,他巴不得看到我們家就兩個人住呢。”

“幸好小棠在家。”老駱邊說邊跟著姚得意進了廚房。

這是老駱單位最後一次福利分房。三天後,分房名單正式確定下來,老駱如願以償地分到了一套兩居室。姚得意興奮地立馬收拾家當,打包,海棠晚上放學回來,看到家裡被搞了個底朝天,還以為是進了賊。

海棠學校每週日下午放半天假,老駱就選在週日下午搬家。

那時沒有“裝修”的概念。房子是現成的,牆乾透了就可以入住,全部家當也就一車拉走。

路上,海棠忍不住問老駱:“爸,搬家是大事,你沒查一下黃曆選個好日子?”

老駱樂呵呵地說:“今天就好,日日是好日!”

新房面積比之前的一居室大了一倍,海棠也有了自已的臥室。

海棠的房間裡掛著藍色的竹子圖案的窗簾,窗邊一張奶黃色的小木床,窗下一張三屜桌,一把椅子,床尾處放了一個滿滿當當的書架,北牆邊一個衣櫃,雪白的牆上空空蕩蕩。

海棠把自已收集的電影海報、明星大照片還有自已的書法作品、塗鴉、好看的小零碎掛到牆上,小小的房間很快熱鬧起來。

裝點完了環顧四周,現在,一群自已喜歡的俊男靚女姿態各異地看著自已,海棠忍不住憧憬著未來自已會出落得和青霞一樣美,身材和簡.芳達一樣酷,而且,她要讀很多很多書,她會變得和別的女孩一樣聰明。

趕快長大吧!未來一定很美好。

來到這個家後,因為地方擁擠,海棠的一大堆寶貝還沒有拆開,現在,終於有一個地方安置它們了。

桌子上的三個抽屜,她打算一個放日記本,一個放照片、書信和明信片,一個放她喜歡的小玩具和小手工藝品。

海棠在椅子上坐下來,伸手試了下,三個抽屜都上了鎖。

“媽,給我抽屜上的鑰匙。”海棠探頭喊姚得意。

姚得意放下笤帚走了進來,嘩啦啦地從腰上取下鑰匙串,開啟左邊的抽屜,拿出裡面的東西,然後拆下一把黃銅的鑰匙遞給了海棠。

“那兩個抽屜呢?”

“那兩個都用著,家裡就這三個抽屜有鎖,每人一個。”姚得意邊說邊把鑰匙掛回到腰上。

“那這個抽屜上的鑰匙都給我。”海棠繼續伸著手,她以為起碼會有兩把同樣的鑰匙。

“就這一把。”姚得意篤定地說。

海棠沒有懷疑姚得意的話,她把鑰匙小心地收了起來。

海棠把自已的寶貝們妥妥帖帖地安置在抽屜裡,尤其那七八本日記,它們陪伴了她那麼多孤獨的日子,記錄了那麼多不願意說出口的心事,她要好好地保管,讓它們時時刻刻陪伴著自已。

只要一摸到這些本子,回憶的閘門就會開啟,許多往事就會凌亂地浮現。

剛上了鎖,海棠就忍不住再一次開啟抽屜,找出那本封面帶著可愛熊貓的日記,翻開,慢慢地翻頁,找到畫了萱草花的那一頁。

那是12歲的一天,一個特殊的日子,一個分水嶺。

那天之前的日記,一半是寫了媽媽,另一半是寫了生活裡的瑣事、心情。

那一天之後,日記裡就沒有“媽媽”的字眼了,偶爾出現,也是直接稱呼“姚得意”或“她”。

在海棠的記憶裡,姚得意很彪悍,她是出了名的工作標兵。她對待工作像對待自已一樣狠,剛生下女兒,姚得意就在領導面前立下了“軍令狀”:

“我姚得意保證把分管的計劃生育工作抓好,計劃外一個也不超生,自已以身作則,無論如何,絕不生育二胎。”

海棠的祖父母聽說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這不孝的兒媳婦,連孫子還沒生出來呢就發這樣的毒誓,這不是讓老駱家斷子絕孫嗎?養豬仔還得同時養兩隻好做伴兒呢,她就只生一個孩子?

但是海棠的確從此成了獨生子女。姚得意說到做到,出了月子就住到了單位宿舍,一頭扎進了工作裡,孩子則扔給了婆婆,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一回。

姚得意不愧為標兵。她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她也不斷被提拔,從鄉鎮調到市裡,離海棠越來越遠,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姚得意總是很忙,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海棠一年只能見到她四五次。

“媽媽”對海棠來說就是“想念”。

那年夏天的一天,正是收紅薯的時候,姚得意突然回來了。

是個週末,太陽火辣辣地曬著,海棠午睡醒來,百無聊賴地從土炕上往窗外望出去,竟然看到媽媽坐在一把竹椅上用鍘刀切紅薯幹。

祖父母種了幾畝地,她這是回來幫著幹農活了呢。

海棠忘乎所以,立刻跳下地,朝院子裡奔去。

姚得意正低著頭,一隻手按著紅薯,一隻手推動手柄,紅薯幹下雨一樣掉進下面的筐裡。

“媽!”海棠叫著,差點就撲到她身上了。她太想念媽媽了,只想立刻撲進她的懷裡。

姚得意好像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只看了一眼,就惱怒地朝海棠大喝一聲:“去!”

海棠愣住了,呆呆地住了腳,停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去!穿件背心再出來!”姚得意又大喝了一聲。

海棠覺得大腦忽然卡頓了。她詫異地看著媽媽的臉,那裡沒有笑容,只有嫌棄和厭煩。

海棠愣了愣神,這才明白過來。

她低著頭看著自已:因為午睡,下身穿了一條粉色睡褲,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圓領衫,剛剛發育的乳房將胸前頂出兩個榛子一樣的小包。

媽媽一定是看到了這兩個小包,嫌棄她沒有穿“背心”,乳頭顯現,難看,不雅。

海棠收了笑容,慢慢地挪動身子去換衣服,在摸到那件白色背心的時候,電閃雷鳴一般,她突然明白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原來媽媽討厭自已。

“我終於明白了,她討厭我,連我的身體也討厭,所以她才很少來看我。她從來沒有對我笑過,那只是因為她討厭我。

她肯定想要一個健康的、出色的孩子,但我只是一個病懨懨的丫頭片子,而且我有病,不聰明,我讓她失望。

今天,我也不喜歡自已了。我也討厭我的病,討厭我的愚笨,討厭我的身體,我為自已的發育感到羞恥。

好久好久以來,我對媽媽的想念終於被這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了。

以後,我不會再想她了。她其實只是她自已,她不是我的什麼‘媽’,她叫姚得意,姚得意不喜歡我,我永遠也不要再自討沒趣地去靠近她。

她在的那個‘家’,不是我的‘家’。”

海棠輕輕用手摩擦著那些文字,那一刻的心情又一次瀰漫開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令她渾身冰涼,這種痛苦叫做“自卑”。

不被媽媽愛的孩子就會自卑。

海棠沮喪了很久,才把這本日記收進抽屜,拿出書本開始寫作業。

其實她知道自已最渴望什麼。

是愛。她想要許多許多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