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水面紋起。
千機湖一派風光中卻像蘊藏著心機百轉，殺意萬千。
歐陽明看著慕晚晴時，眼中的凌厲終於融雜了幾分暖意，但很快就轉瞬而逝。
慕晚晴沒有看到這點暖意，她一直低頭看著甲板。
他倆一個是齊國的將軍，一個是慕家的叛徒，本是勢不兩立。
慕晚晴當初雖從齊國都城葉城逃走，但終究逃不過歐陽明的天網恢恢。這次慕晚晴失手被擒，本不會有什麼生機，可她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因為她早已知曉，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如今，她在戲中的角色似乎已經到了謝幕的時候。
她其實早就想退出，因為她並不喜歡戲中的角色。
突然她回想起，自已曾經跟李皓宸說過
“我很厭倦，也很累，今天第一次有了想走出來的念頭……”
“很久以前，我一直盼望……能有個溫暖的家，家裡有個值得我等的人……”
“我什麼都不用去想，只要每天洗衣做飯，等著他回來。而我，就在桌對面看著他……”
畫面一幕幕浮現，慕晚晴的神色愈發的苦澀。
她記得李皓宸曾對她堅定的說過
“你想走出來，就能走出來。”
她那時並沒有告訴李皓宸，若走出來之後，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劇本，自已依然是形單影隻，她又何必走出來。
她早就習慣了寂寞，從寂寞走入孤單，又有何不同？
她什麼都沒說，她好像什麼也沒有做，這一路走來，不過是看葉黃葉落……
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為父給你的任務，是讓你一路跟著李皓宸，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你可有什麼發現？”
歐陽明緩緩地問道。
這個問題很是奇怪，慕晚晴本是慕家的叛徒，和齊國勢不兩立，慕晚晴怎麼會聽他的吩咐？
歐陽明怎麼會是慕晚晴的父親？
若是有第三人在此，定是一頭霧水。
慕晚晴卻立即回答
“義父，李皓宸並非暗中圖謀大事的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
歐陽明口氣轉冷。
慕晚晴並不在意，只記得那一路上的寧靜和溫暖
“女兒已經探明，義父所料不假，李皓宸的確是大有來頭之人，而且入過崑崙，好像也的確找到了張凌的藏道之地。他是天師門下不假，不過他不像有與齊國敵對的野心。女兒一路走來，只看到他被洛雁門的王鶴所迫，卻始終不肯和他們同流合汙……”
她緩緩而談，將追隨李皓宸一路所發生的一切詳細講明，等說完清嶺宮的事情後，又道
“女兒覺得，李皓宸沒有想對齊國不利的念頭，也並沒有什麼大志……義父似乎不用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沒什麼大志？一個人只要有能力，身處巔峰之地不難，難的是，能在巔峰之境激流勇退。”
歐陽明喃喃道。
慕晚晴皺起了眉頭
“義父的意思是？”
“十二年前，李皓宸正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周國國主宇文泰、權臣獨孤信都對他青睞有加，他那時候可以說是要什麼就會有什麼。可他卻突然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在塵世中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歐陽明說到這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連為父都佩服他的魄力和隱忍。”
此時，歐陽明的神色略顯疲憊之色，說及李皓宸的時候，彷彿也想起了年少的自已。
三十餘年的戎馬生涯，他一直都是處於巔峰之境。他這麼說，難道是有了隱退之意？
沉默片刻後，歐陽明開口道
“他隱忍了十二年這才再次出現，十二年的光陰，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極大的代價，更不要說他這種極具能力的人。一個人若沒有遠大的抱負，怎會如此？這種人，你說他沒有什麼大志？”
慕晚晴心裡一陣忐忑，極力辯解道
“可他就算有大志，也不會有和大齊做對的意思，真正暗中謀劃與大齊做對的人是王鶴！”
歐陽明聽到王鶴這個名字時，目光微閃，顯然他也知道此人。
他轉過身去，負手而立
“李皓宸現在不和齊國做對，但你能保證他以後也不會嗎？”
聽到這個問題，慕晚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垂頭不語。
“一個人總是會變的。”
歐陽明雙手交錯，骨節凸起，神情凝重的說道
“無論誰都不會例外，天師門下六姓之家早已蠢蠢欲動，他們和我大齊一直勢不兩立，若讓他們成了氣候，絕非我大齊的幸事。李皓宸眼下雖不贊同王鶴的想法，但真要是大勢所趨的話，只怕他是統領四道八門的不二人選。到那時就算他想推辭，恐怕也由不得他了，而只要他們勢力一成，第一個對付的便是大齊，李皓宸也就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眼下也只有一個辦法……”
歐陽明未雨綢繆，看的透徹，也看的明白。
齊國禁道二十年，殺道中之人無數，這其中的糾葛，事關生死存亡，再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只能殺！
除掉心腹大患，自已才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歐陽明握手成拳，一字一字道
“李皓宸深不可測，若再過一段時間，只怕我也控制不住他。”
他言語中又帶了幾分疲憊。
他老了，李皓宸的潛力難以估量，他必須提早應對，可他始終未將那應對之法說出口。
慕晚晴神色微變，問道
“通天殿的情況現在如何了？他們……”
她問的是他們，實則只關心其中一人。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她此刻才發現，歐陽明雖未在通天殿，但對天師道的瞭解絕不遜色於旁人。
而歐陽明早就收買了飛鶴門的門主王飛鶴，讓五行衛混入其中，更讓慕晚晴早早潛伏在李皓宸的身邊，他的深謀遠慮可見一斑。
此次收網行動既然如此周密，殿中的人是不是已被一網打盡？
“他們只怕都逃了……”
歐陽明緩緩說道
慕晚晴此時不知是驚是喜，試探道
“義父籌劃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為何還能讓他們逃了？”
憑她對義父的瞭解，她認為他這次並沒有使出全力，義父雖老，但能力深不可測。
他既然來了，若入通天殿，只怕殿中六姓之家要死上一半，可歐陽明居然留在船上看風景，如此這般，讓人難以揣測。
歐陽明臉上突有幾分奇怪之意，可慕晚晴此刻卻看不到。
“殺了王鶴，還有張鶴、李鶴，從張角之後的數百年間，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王鶴出現了。”
歐陽明輕嘆一口氣
“因此，我只讓金火兩衛看著他們的動向，我覺得此時並不是收網的最好時機。”
慕晚晴終於明白了過來
“義父這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一想到歐陽明的老謀深算，慕晚晴心中一顫，王鶴等人都不被歐陽明放在眼中，那他真正的目標是哪個？
“是。”
歐陽明語氣肯定的回答。
“這次你能讓李皓宸進入清嶺宮，做的很好，可想好要什麼獎賞？”
慕晚晴輕咬朱唇，清冷的月光下，她的雙唇似乎不帶一分血色。
她的確接到了這個任務，在響水集的時候接到的任務，七月十五，帶李皓宸入清嶺宮。
可她不認為自已做了什麼，她甚至竭力阻止李皓宸前去，但歐陽明既然提起此事，她也不想否認。
“女兒以為這次是任務的結束，因此對李皓宸說，讓他帶我入清嶺宮後，再無瓜葛。”
頓了下，見歐陽明沒有反應，慕晚晴一咬牙，如同要捨棄最心愛之物一般。
“女兒……想回葉城了！”
歐陽明依舊沒有反應。
此刻倆人都閉口不語。
夜星寂寥，如秦月漢關時的那點烽火。
烽火中有金戈鐵馬，也有閨中夢枕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