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寂靜無聲的房間裡,除了張曉萌自已,別無他人。
初來乍到時,張曉萌因這份孤獨的靜謐而感到寂寞,然而現在,她對此心存感激。
因為這份寧靜,使得張曉萌能夠不受干擾地緬懷鄭毅的離世。
她坐在床上,雙腿輕輕晃動,目光空洞地凝視著虛無。
雖然眼前只有粗糙的牆壁和天花板,但她的眼中卻映出了昨晚鄭毅的身影。
鄭毅,他以認真、拼命、純粹的方式與內心的矛盾鬥爭,那是一個令人同情的男人的身影。
“恐怕我會死去。”鄭毅開口,第一句話便如此悲壯。
“哦?如果能預知死亡,選擇一個不死的未來豈不是更好?或者,你已經選擇了死亡的命運?”
張曉萌面無表情地迅速回應,這種態度在某些人看來或許愚蠢,或許裝傻。
鄭毅並未因張曉萌的態度而生氣,他繼續平靜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將選擇死亡的命運。作為正義的使者,這是我必須承擔的。實際上,我並不為此特別煩惱。”
“那麼,你來找我有何貴幹?是希望我繼承你作為正義使者未竟的事業嗎?”
“不,作為正義使者的行動純屬我個人之事,我不能將其託付給他人。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在臨終前讓某人評判我的行為。我希望在明確瞭解自已的行為後離世,看看我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眼中,是否與世間那些氾濫的惡人無異。”
鄭毅此刻放下了正義使者的堅定姿態,露出了年輕人面對困惑的真實表情。
據悉,他在半年前剛滿二十歲,而開始作為正義使者的行動也正是從那時起。
也就是說,從成為讓這個館邸裡所有罪犯都畏懼的角色,至今不過半年而已。
對於自已的行為,鄭毅顯然還有許多疑問和困惑。
對於普通人而言,自稱正義使者的門檻太高。
而他不僅沒有感到不適,還能夠面對聚集在血命館的壞人,與他們抗爭,實在了不起。
對張曉萌而言,這是一次罕見的體驗,她花了很長時間才作出回應。
顯然,鄭毅希望審判他的人並非張曉萌,而是那些擁有純潔心靈的善人——或者說,是能夠包容善惡的普通人。
而張曉萌,既非善人,也非普通之人,是否適合承擔這一重任,對此,張曉萌自已也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儘管如此,張曉萌最終沒有追問為何選擇她,而是接受了鄭毅的請求,簡單地回答了一句“明白了”。
鄭毅親自來到她面前,而她認為向對方提出質疑是不妥的。
聽到張曉萌的回答,鄭毅如釋重負。
他開始向張曉萌講述自已成為正義使者之前的經歷,臉上露出了一絲孩子氣的神情。
他的敘述始於自嘲:“我從幼年時期就是個傻瓜。”
他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這裡的人們如何看待我,但我的生活一直很正常。我出生在一個相對富裕的家庭,不僅小學,就連初中和高中都是在私立學校完成的,而且我還有機會進入一所頗有名氣的大學。我和家人的關係和睦,也有許多能夠輕鬆交流的朋友。但是,我從小就是個傻瓜,我盲目地相信大人們所談論的理想論,是世界的真相和善行,而忽略了他們自已的行為。”
如果遇到有困難的人,會伸出援手;
如果看到有人被欺負,會挺身而出。
每個人都平等、幸福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美好的……等等。
然而,現實卻截然不同。
在現實中,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已的利益,不惜欺凌和貶低他人。
當人們自已忙碌時,可能會忽視那些揹著沉重行李的老人。
那些自認為高人一等的人,或是不願被人小看的人,往往會成為欺負他人的先行者,製造弱者。
即便每個人都有通往幸福的途徑,但若存在一條能讓自已更幸福的路,人們也會犧牲他人,追求個人的幸福。
現在,成為正義使者的張曉萌,也開始理解這些現象了。
人們往往認為世界是以自已為中心的。
不,即便他們想要看到除自已之外的世界,也往往視而不見。
因此,他們只試圖改變最容易看到的世界,希望將其變為一個輕鬆美好的存在。
這並不奇怪。
但是……
“或許,你無法理解他們的幸福。別人的世界受到傷害,破碎。一些人因此充實了自已的世界。然而對你而言,視野中的那些受害者,也是你世界的一部分。因此,你無法忍受那些傷害他人以求自身幸福的人。”
這種感覺並非無法理解。
張曉萌如此補充道,並觀察著鄭毅的反應。
或許是因為沒有遭到反駁,鄭毅顯得有些釋然,臉上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張曉萌心想,同意自已觀點的人反而更加危險吧……但如果鄭毅覺得這樣就足夠了,那她也無需多言。
這時,兩人的對話暫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鄭毅開始詳細敘述是什麼促使他決定成為正義使者的故事。
鄭毅回憶說,在前一天,他幫助一位老婆婆搬執行李。
然而,第二天,那位老婆婆在下樓梯時被一個匆忙的年輕人撞倒。
結果是老婆婆從樓梯上滾落,不幸身亡。
鄭毅對那個年輕人感到憤怒,但周圍的人卻更多地表示了對年輕人的同情。
據說,事故發生在清晨擁擠的車站,老婆婆和年輕人不慎相撞。
周圍的人們都能理解那個因為擔心遲到而匆忙趕路的年輕人,而且那個時間段發生碰撞也是常有的事。
大多數人認為這只是老婆婆的不幸。
鄭毅對這種看法感到不滿,但當聽到有人責備老婆婆在那個時候出現在車站時,他終於感到了強烈的負面情緒。
無錯書吧“為什麼只是走路的老婆婆會受到責備?明明錯的是匆忙衝下擁擠樓梯的青年。”
鄭毅還回憶起在中學時期,他曾保護過一個在學校遭受欺凌的同學。
那個同學因為家境貧寒,幾乎每天都穿著同一件衣服等理由而受到欺負。
他站出來大聲疾呼,不應因為這些原因而傷害他人。
那時的他已經相當強壯,沒有人敢直接與他對抗,欺凌似乎暫時停止了。
但一個月後,那個受到保護的同學,因無法忍受長期的欺凌而選擇了自殺。
因為自鄭毅介入後,欺凌行為變得更加隱蔽和難以忍受。
當鄭毅絕望地參加那位同學的葬禮時,他從孩子的母親那裡聽到了更加令人心碎的話:“如果你不多管閒事,我的孩子就不會死。如果你不能從始至終負責任地保護她,你就不應該插手。”
在鄭毅的大學時代,他所在的社團發生了一起公費被挪用的事件。
這是由社團中兩個以品行不端而出名的人所為。
雖然他們的行為幾乎可以確定,但由於缺乏確鑿的證據,被偷的錢款無法追回。
結果,社團成員的憤怒並沒有指向這兩個人,反而對準了負責財務管理的部長和會計。
他們指責道:“為什麼在知道有這樣危險人物的情況下,沒有更加嚴格地看管錢財?本應有更安全的管理辦法。你們的行為幾乎和偷錢無異。”
這兩位負責人受到了比實際犯人更多的指責,並最終被迫離開了社團。
隨後,鄭毅成為正義使者的決定性時刻,發生在他二十歲生日那天。
他原本深信不疑的父母,竟然為了獲得保險金而企圖毒殺他。
儘管鄭毅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富裕,但他們卻被“最心愛的兒子意外去世的悲慘父母”這一身份,以及能夠擁有鉅額保險金所迷惑,企圖殺害他。
鄭毅偶然發現了這個陰謀,使得父母的計劃失敗,但他得知這一計劃後所受到的打擊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經歷了這些事件之後,鄭毅對人性的懷疑愈發深重,他完全不清楚什麼是正確的,該如何生活。
就在這時,負責處理她父母案件的刑警,向他展示了成為正義使者的道路。
刑警對他說:“你所經歷的每一個事件中,總是存在著壞人。而且,正是這些壞人的影響,使得原本善良的人也可能走向墮落。因此,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我們必須剷除邪惡。然而,現行的法律無法僅因為一個人品行不端,就對其進行審判。除非你能掌握他們實際犯罪的證據,否則無論罪惡多麼明顯,也無法對其進行審判。這可能是為了避免冤假錯案而不得不採取的措施,但在社會上,那些無疑是壞人的人卻能公然在公共場合自由行動。你怎麼看這個問題?你認為,僅僅因為法律無法審判,就應該放任那些明知會給善良的人帶來不幸的存在嗎?”
刑警提出的建議是,鄭毅應該作為正義使者去審判那些法律無法制裁的罪犯。
在張曉萌看來,這個提議顯得相當可疑,她本以為鄭毅不會接受。
然而,當時的鄭毅已經深陷絕望,竟然接受了這個提議。
隨後,鄭毅在刑警的指導下,開始了作為正義使者的活動,專門針對那些法律無法審判的惡人。
實際上,他所面對的人確實如刑警所言,都是些不可救藥的壞人。
在刑警的支援下,他的活動大體上進行得還算順利。
然而,大約一個月前,當鄭毅準備審判一個壞人時,那個人卻說:“你不瞭解我的童年,為什麼只根據我現在的行為就斷定我是壞人。我的過去並不是這樣的。”
重要的是現在而不是過去,這是一個即便是非正義使者也能明白的道理,按理說應該是荒謬的逃避責任之辭……但鄭毅卻被這句話深深觸動了。
如果現在比過去更重要,那麼對於那些現在能夠過上正常生活的人來說,不應該被殺掉。
不是嗎?
因此,鄭毅決定在作為正義使者審判惡人之前,一定要讓對方坦白自已的罪行,並表達出他們對這些行為的看法。
然而,這樣做開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他逐漸發現自已無法像以前那樣順利地進行正義使者的活動……
就在這時,他被帶到了這裡。
張曉萌靜靜地聽完鄭毅的故事,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嗯……”
“你所說的正義,可能就是指那位刑警的觀點。而現在,你正處於對自已所信仰的正義產生懷疑的狀態。你是否後悔之前在這裡,盲目地相信某人的話而沒有深思熟慮就執行了呢?”
“是的,可能是這樣。我一直認為自已的行為和想法是正確的。但是,僅僅因為堅持一個想法就將其視為正義,而忽視了其他可能性,我現在覺得自已和那些被我審判過的壞人沒什麼兩樣。所以,我想要……”
“對不起,但我無法審判你。”
張曉萌意識到了鄭毅接下來想要表達的內容,在鄭毅說完之前便打斷了他。
張曉萌向鄭毅表明了自已的立場:她並不是以善惡為標準來看待世界的。對於那些沒有背叛過自已的人,她不會做出任何審判。
“對我來說,善與惡並不重要。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已喜歡的事情而活。如果那些事情超出了法律的界限,人們會選擇放棄、欺騙或者改變環境。在這些選擇中,並無善惡之分,周圍的人會根據結果自行評判。而你,並沒有對我做出什麼,因此我並不認為你是惡的。即使你過去犯下了重罪,我的看法也不會因此改變。所以,你現在面臨的問題,只能由你自已來解決。”
聽完張曉萌的話,鄭毅的表情變得複雜,他的視線開始扭曲,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他用一種滿足的語氣回答道:“我是正義的使者。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今天,鄭毅面對著張曉萌,真正意義上地扮演了正義使者的角色,儘管他明白這樣做可能會危及自已的生命。
張曉萌不禁感嘆,鄭毅怎麼能如此愚蠢地生活。
雖然張曉萌不確定鄭毅的做法是對是錯,但他的生活方式卻讓張曉萌對他產生了敬意。
因此,張曉萌希望鄭毅能夠活下去。
然而……
張曉萌移開了視線,從床上站起身來。
然後,她注視著自已從小學時代就沒有變化的小小左手,一邊唸叨著“陳道允”,一邊彎曲了大拇指。
接著,她彎曲了食指,“巫行遠”;
然後是中指,“丁信義”;
接著是無名指,“柳嫣然”。
最後,對於小指,張曉萌並沒有立刻彎曲,而是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
但最終,她還是輕輕地用小指觸碰了另一隻手。
“張曉萌。”
隨著一聲輕快的“啪嗒”聲,張曉萌將自已的名字也加入了其中。
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
張曉萌即將對那些人展開報復。
“好了,讓他們深刻地體會到後悔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