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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土丘之約

“耐庵先生,老太君……”

“瑤瑤……”

“熙熙……”

看著山丘之下,緩步走上前來的四人,蒼耳子挨個兒打招呼。

但當瞧見姜熙之時,原本還算平靜的情緒,瞬間就變得波動,認真端詳之後,他忍不住罵道:“唉,便宜陳九暮那臭小子了……”

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鮮花一般的人兒,卻插在了陳九暮那坨牛糞上……

儘管陳九暮是自已親自欽定的接班人,但蒼耳子還是忍不住一陣不平衡。

大概,這就是作為“老丈人”的心態吧——天底下的男人,誰也配不上咱女兒……

他這般一說,旁邊的張聖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但隨後,卻又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蒼耳子顯然感受到了,苦笑一聲,朝著張聖拱手,直接改口說道:“岳丈當年,大概也是這般看待我的吧?”

作為儒門大佬,並且還是王陽明的關門弟子,張聖自然有著很高的傲氣。

當年對待蒼耳子這個並非仕途,而是草臺出身的女婿,也是極看不上眼。

不過時過境遷,現如今看待蒼耳子,卻有著不一樣的態度和心境。

聽到蒼耳子的話語,他笑了一下,隨後說道:“當年的確如此,但墨家今日,發展成現如今的盛況,你又將你岳母從荒蕪之境救回——我現在心中,只剩下感激和敬佩了……”

聽到這話,蒼耳子連忙謙虛:“解救老太君,不過是舉手之勞;至於墨家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大家努力的結果——特別是九暮這小子,更是超脫想象……”

旁邊的塗山妖王笑吟吟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不是你當年打下的基礎,九暮又怎麼能創下偌大局面?”

黔靈妖后淡淡說道:“你這人,虛偽得很——該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何必謙讓?”

這位豔名冠絕天下,力壓群芳的妖后,此刻說起話來,卻多少有點兒硬邦邦的,並不柔和。

語調也多少有點兒陰陽怪氣。

顯然是對蒼耳子此番回返,並沒有讓她第一個知曉,多少有點兒小情緒。

蒼耳子乾笑著解釋:“瑤瑤,我真不是有意的——血月之主那傢伙,追了我多少年,搞得我都快神經衰弱了……要不是九暮幫我頂了一會兒缸,我現在也未必能夠回來……”

話音剛落,旁邊的小狐女就忍不住問道:“小九哥現在咋樣了?”

講到這裡,她滿臉關切,甚至還帶著幾分忐忑與悲切。

水汪汪的雙眼之中,多少有點兒惶恐。

黔靈妖后顯然也感受到了女兒心中的悲苦,當下也是放下了心頭的嫌隙,連忙問道:“對,對呀,他回來之後,留了幾句話就倒下了,化作一道流光飛昇——大家都緊張得不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在那個厲澤華還算有些應變與格局,這才沒弄得一地雞毛……”

蒼耳子一聽,得意地說道:“那是的,我看重的人不多,小葉算一個,老厲算一個,然後就是九暮了……”

“你快閉嘴吧,趕緊說正事!”

……

場中四人,張聖與塗山妖王受了蒼耳子太多恩惠,態度沒法強硬。

小狐女對於這個“父親”,多少有些陌生,雖然擔心,也沒法多說什麼——總感覺這位父親,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有點兒過於、過於……

怎麼說呢?

反正不像是正經兒的道學之士。

這樣的人,居然真的開創了當代墨家?

小狐女心中多少有些懷疑。

而只有黔靈妖后,本身就怨氣滿滿,身份又最是親近,瞧見蒼耳子在這兒囉裡吧嗦,直接就呵斥起來。

蒼耳子也不生氣,甚至有點兒享受黔靈妖后那兇巴巴的態度。

女人嘴越硬,心就越軟。

不過他也是伸縮有度,知道大家關心,便沒有拿捏,直接說道:“九暮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在血月之上了……”

“哈?”

這個判斷,直接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小狐女更是驚呼一聲,著急地抓著蒼耳子的手臂,問:“那他會不會有事?”

蒼耳子基本上沒有參與過小狐女的成長,看著原本還在襁褓中的嬰兒,現如今長成了大姑娘的模樣,此刻又如此焦急驚惶,不由得一陣心疼。

他反手拍了拍小狐女的肩膀,說道:“你得相信九暮——八思巴、佐佐木和多爾袞,三大半神,都死於他的算計,那小子一時半會兒,應該是能堅持住的……”

“三大半神又如何?”

黔靈妖后有些著急:“血月之主,和三大半神,也是天與地的差別啊……”

蒼耳子卻說:“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血月之主終究是一個囚徒,再猛又能猛到哪兒去?他還追了我這麼多年呢,我不也一樣沒嘎掉?”

聽到他這信心滿滿的話語,原本還滿是擔心的四人,似乎感受到了幾分膽氣。

的確!

血月之主的名頭,的確響亮。

但祂那麼牛逼,不也一樣“一事無成”嗎?

在靈界,被蒼耳子遛狗一樣,兜來兜去,氣得肺都快炸了。

好不容易在人間有點兒佈置,一共湊齊了三大半神,又弄了那麼多的邪惡勢力投靠,甚至還將當年蟄伏於地底的舊部都召集了……

結果呢,不也一樣“全盤皆輸”嗎?

所以,蒼耳子的自信,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似乎看見大家,多少還是有些狐疑,蒼耳子繼續說道:“另外過會兒,我也準備去一趟血月……”

“什麼?”

……

聽到蒼耳子的計劃,四人皆為之一驚。

特別是黔靈妖后,看向剛剛到家,又準備離開的蒼耳子,那叫一個不捨。

老孃這田地都荒了這麼多年……

你這一鋤頭都沒挖,就準備溜?

一瞬間,妖后那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然而瞧見旁邊的小狐女,自家女兒那歡欣雀躍的模樣,又不得不咬牙忍下。

旁邊的塗山妖王瞧見自家的女兒和孫女(塗山一系,以女為主,故而不稱外孫女)的表情,不由得一聲長嘆:“唉,這難道是我塗山一系的詛咒嗎?”

當年的塗山之祖,曾許配治水的大禹。

結果大禹治水十三年,卻留下了“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美談佳話……

誰也不知道,塗山氏背後的辛酸與苦楚。

現如今,女兒姜瑤遇上了蒼耳子,孫女姜熙遇上了陳九暮……

似乎一如當年。

塗山妖王輕嘆著,滿心憐惜,而蒼耳子當下也是連忙承諾:“我這次去把九暮找回來,暫時就不走了,一定多陪瑤瑤幾天……”

上次見面,陳九暮說他那兒收集了好多倀鬼菟絲子……

這次突襲兩位王級倀鬼母巢,應該還有更多的。

不管怎樣,都是能應付瑤瑤這位久曠之人。

渣男心中思量,開始滿口承諾,而黔靈妖后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頓時就是一臉羞紅,眼神快速在父母與女兒的臉上掠過,咬牙說道:“誰要你陪啊,死在外面得了……”

這狠話剛說呢,旁邊的張聖卻趕忙說道:“這話可不興說啊,不吉利!”

小狐女也滿是抱怨地說道:“對呀,孃親,別說這話兒……”

此番蒼耳子登月,可是去救她的九暮哥哥……

真不能出事。

聽到兩人一說,妖后嬌嗔道:“是是是,你們扯吧,我不說話!”

她轉過頭去,藉著夜色,掩飾著心中慌張。

唉……

只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黔靈妖后,多麼瀟灑、大氣,世人敬仰的女子,卻偏偏在蒼耳子這個渣男面前,所有的矜持,直接潰不成軍。

……

塗山的祖孫三人,似乎都看出了張聖有話,要與蒼耳子交談。

正好這山丘之上,有著不少故人之墓,於是塗山老妖藉著祭拜的由頭,將黔靈妖后與小狐女給領到了一旁去。

幾人剛走,蒼耳子就看著張聖,說道:“岳丈,我時間有限,你有話就儘管問——能說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能說的,我也會直接告訴你……”

很顯然,他對於面前這位老丈人的習性很是瞭解。

所以上來就表達了態度,少去了溝通成本。

張聖也不兜圈子,開口說道:“墨家對於今後的天下大局,到底是個什麼規劃?”

蒼耳子沒有長篇大論,而且無比認真地說了四個字:“走向共和……”

呃?

聽到這話,張聖的眉頭猛然一掀,很是震撼地說道:“當真是你當初見我時,所說的那一套歪理邪說?”

這話語很是難聽,但蒼耳子卻與他對視,緩聲問道:“現在呢,您還是這麼覺得?”

現如今?

看著自信滿滿的蒼耳子,張聖忍不住在腦海裡飛速過了一下當前的大局。

幾秒鐘之後,他苦笑著說道:“真的,一點兒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嗎?”

蒼耳子堅定地說:“這就是大勢所趨——我,陳九暮,以及整個墨家,不過是將這個程序,提前了一兩百年而已……”

“你們、你們……唉……”

張聖嘗試著籌措一些語句,但好幾次剛要說出口,都被自已給否決了。

最後,他盯著蒼耳子,說:“所以陳九暮,也是那個天命之人,對吧?”

蒼耳子沒有隱瞞,點頭說道:“岳丈好眼光!”

“哼……”

被拍了馬屁,張聖並不高興,反而是哼了一聲,隨後說道:“你別以為我是個老糊塗——你可知道,小熙之所以能嫁給陳九暮,可都是我當年化身算命先生,過去幫她牽的姻緣……”

聽到這話語,蒼耳子難得地抬起頭來,說:“這事兒熙兒可知道?”

張聖搖頭,說:“自然不知!”

蒼耳子嘆息一聲,說:“這事兒,你若是能跟熙兒說一聲,說不定你們現在的關係會好一點兒……”

塗山三代重逢,看似圓滿,實則彼此都有很深的隔閡。

蒼耳子一眼瞧出,所以才會如此開口。

張聖卻搖了搖頭,說:“不必了——之前若表明身份,她逆反心理,說不定會弄巧成拙;現如今點破,她也未必會感激我……”

哈、哈、哈……

聽到這話,同為老丈人的蒼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隨後,他變得嚴肅,說道:“岳丈,我知道你的本事,但如果把歷史,比作一條時光長河,那你不過是一條偶爾躍出水面,眺望下游的魚兒,那麼我和九暮,卻是河上乘船垂釣的釣魚佬……不是有意貶低您老,而是我們本身,就來自於下游……”

聽到蒼耳子藉著“寓言”,表明身份,張聖不由得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好一會兒,他開口問道:“那麼,三百多天之後的佛陀滅世呢?這個你也能看到?”

蒼耳子搖頭,說:“不能——我們也只是漁夫而已,既不能瞧見水面之下的潛流,也不知道頭頂的烏雲之上……”

張聖頓時滿臉擔憂,說:“那……”

這時蒼耳子卻笑了,說:“您也別擔心,我會盡力而為的——請你相信我,也相信陳九暮……”

講到這裡,他認真地看著面前的這位老人,一字一句地說:“可以嗎?”

張聖死死盯著他,伸出手來,重重拍在了蒼耳子的肩上。

他說:“釗,拜託了!”

蒼耳子一臉淡然:“應該的!”

或許是感覺語氣過於平淡,他又補了一句:“畢竟,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颳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我愛這土地》。

張聖不知道這首來自後世的著名詩歌。

但他卻能夠感受得到蒼耳子,對於自已這一份承諾的情感,是多麼的真切和深沉。

等著塗山三代,祭拜了死者回來之後……

儘管戀戀不捨,但到底都還是離開了。

蒼耳子沒有給黔靈妖后與塗山妖王說太多……

只是來到小狐女跟前,鄭重其事地說道:“熙熙,你放心,我就算是拼掉了老命,也一定要將九暮給帶回來……”

聽到這話,小狐女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隨後,她說:“謝謝你,阿爹!”

……

阿爹……

這是小狐女第一次叫自已。

一直到塗山四人離開之後,蒼耳子都還在回味著小狐女的稱呼。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有人喊自已“阿爹”。

一想到這個事兒,笑容就止不住從嘴角浮現,然後蔓延到了整個臉上去。

好一會兒,旁邊的空氣,突然變得格外安靜。

似乎空間都為之凝固住了。

這時蒼耳子方才從那歡喜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扭頭看向了前方的黑暗中,平靜地說道:“來了?”

一個扭曲的人臉,從前面的黑暗中浮現,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本來還想等一會兒的,但就怕陳九暮撐不住了——所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蒼耳子,還是王釗?”

蒼耳子搖了搖頭,將腦海裡的情緒揮散,瞬間回到了絕對的冷靜之中。

他平靜地說:“都是老鄉,你就叫我‘王釗’吧。另外,我也不叫你零神了,直接叫你‘養雞專業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