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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今日天氣晴朗,可以清楚地看見天空的顏色和北方的山以及上面未消融的雪。可能是天氣變好,心情也發生了變化,我有些懷念死去的主管,他也是個有家庭的人,家人一定很難過吧。

腳下的土路潮溼鬆散,鞋底的紋路里總能踩滿黑色的泥沙。在西門口,我用力跺腳,儘量讓泥沙掉落。然後我一邊擦著眼鏡,一邊走向倉庫。一進去就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電工。當我問他穆夏人在何處時,他說明了他坐在這裡的理由。穆夏因為幾日來既要面對令人膽寒的警察,又要面對兇狠提問的各路記者,還要監督館內建設。終於體力不支,在昨日宣佈身體抱恙,急需一天休息調整身心。電工臨危受命,代替穆夏管理這一天展館內的各項事務。看得出來他很緊張,一股憂愁凝聚在眼鏡框後的眉毛上,彷彿由無形的手在緊抓著。

他翻開一層層檔案,最後找出了目標物,是施工進度表。他說還差今天的,接著就提筆寫了起來。我很高興他能完成今天的任務。他說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拖欠是不好的行為,而且做完了,他就可以輕鬆一半。不能輕鬆的一半是,他需要面對那群如獵豹一般的辦案民警。

他把今天連同週末的表格都提前交給了我,然後出了一口大氣。他雙手撐在座椅上,疲憊地看著我身後的某個地方。之後他感嘆經理的工作難於上青天。他迅速靠近桌沿,瞪大眼睛,低聲說道:

“警察真是個敏感動物。早在主管被殺那日,他們特別詢問了有關育苗師傅自殺的事,表情意味深長。他們準備翻查一下該事件的記錄。如果確有異常,且符合他殺條件,那這將是令人震驚的連環謀殺案。這兩件命案可能是多人犯下的,又或是一人所為。”

“真的?”我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真是一個大新聞!”

他肯定地點點頭。還說育苗師傅家屬可能會再來展館裡,替家人抱不平。

“他們是聽聞展館有人被殺害,在透過如同警方查案那般推理後,懷疑育苗師傅也是被人殺害的。他們反映,與死者聯絡時,並沒有感覺到他有自殺傾向。他們回想到死者在死的前一天還在電話裡開心地對孫女說,可以免費拿到下屆展覽會的門票,開展後會帶她去玩。因此認為他沒有要自殺的想法。”

我想到了先前的懷疑,於是問他:“師傅他身體可好?有沒有患有大病?”我知道如果公司也懷疑育苗師傅有利用自殺獲取補償的計劃,那麼老闆一定會派人調查。

他眼球狐疑似的一轉,又忽然輕鬆地笑了,似乎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哦,沒有。公司每年會為員工安排體檢,及時瞭解員工身體狀況。如果碰上有影響工作的重大疾病,公司會勸說治療。據我所知,師傅的胃部有輕微潰瘍,有時候關節痛。其他病症倒沒有。”

我點點頭,額頭上冒出了汗。不是因愧疚而冒汗,而是我漸漸相信育苗師傅的確被人所殺,心生恐懼。透過這一系列的事,我明白有一個或多個人在操控著一切。他們希望事情變大,讓更多人知道,讓更多人加入這場遊戲。

“總之兇手隨處可在,我們大家都要小心點。”電工忽然低聲對我說,更令我一驚。我看到他的神色也嚴峻起來,沒準他看到我的也是一樣。

主管之死給溫暖如春的溫室增添了些許寒意。倘若育苗師傅也是被人殺害的,那麼無疑是給展館裡倒了一地的冰塊。

我不自覺地走向連廊處,猛然想起那裡是命案發生地,身體下意識地扭轉,心不停地顫動。

我在一群工人身後觀看他們移植蔬菜苗,看了好一會兒。當我轉身後想要回到倉庫時,卻在門口處看見了育苗師傅的家屬。與那天不同的是,今天他們對面站著的是一群警察。家屬中每個人的表情憔悴,還帶著深深的質疑。在人群中我又看到了那位警官,他處於正中間。隨後,他領頭將眾人帶向倉庫內。看來我是不能回去了,也不能以藉口進入。

於是我只好繼續巡視,然後去B館。但是我看到了梁深,就停下來打算和他聊幾句。

他蹲在廢料指定堆砌處旁,用木匠的斧頭劈著細小的木塊。我問他理由,他說是為了削成合適的厚度,塞入竹架腿下,讓竹架更穩定。

“知道嗎?我們今早把竹架擺放在了你們新任長官滿意的地方。”他站起身,咳嗽一下,“不過他很好說話,沒有很暴躁。”

“當然了,他人還是不錯的。”我擔心他會繼續抱怨死去的林勇。

“下午我們準備在竹架裡外放滿我們培育的葫蘆。不久後,它們會順勢而長。展覽活動開始前,葫蘆就能垂掛在竹梁下。那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讚不絕口。”他憧憬著未來的景象。

“你可要多拍些照片,發在朋友圈裡。這樣我就能看到。”

“好的。”

“這些天人來人往,沒有拖延你們的工作進度吧?”我問他的感想。

他聳聳肩,反應很冷淡。

“並沒有。我們經歷過,已經習慣了。你們又何嘗不是呢?”

我深有同感地蠕動嘴巴,點頭道:“好事多磨。這樣才會有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你很會說話,”他讚許道,“警察的要求更要滿足。他們問我們那天誰最可疑,我們怎麼會知道?破案的事我們不會做,只會做這些事。”他在工作區畫了一個圈。

“術業有專攻,各司其職位。我們只需要協助調查即可。”我抬手指向上方,“有陽光了,你們的苦日子到頭了。”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幹我們這行的幾大忌諱漸漸地煙消雲散了。陽光再持續幾天,這裡面就像春天一樣了。”

“好日子即將來臨。”我附和著說。

不知怎麼回事,現在是最舒服的時期,我卻在寬裕的中午時分輾轉反側。還是去辦公室裡吧,那裡還有WIFI可用。到來後又感覺進入了陌生之地,也不敢多坐會兒。似乎只有展館能收容不安的我了。

我拖著急躁的步伐前往展館。當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我恍然大悟,是主管之死讓我心神不寧。我慢悠悠地靠近他,彷彿只要如此,就能揭曉真相。

他警覺地半回頭,眼神犀利。但隨後放鬆下來,露出親切的微笑。

我們寒暄了一陣。我的回答比較機械,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隨口而談。接著我想到了一些問題。

“主管死亡的準確時間是什麼時候?”

我敢於如此直白地問,是因為我已經做好了他回覆諸如“我們不能把案件偵破過程告訴外人”之類,冰冷而決絕的話的準備。我知道這是警察特有的行事方式。

他深吸一口氣,再均勻撥出,毫不掩飾地說:“是一月七日晚上十九點。我們肯定是這個時間。”

“不愧是警察,能推測出處於惡劣環境下的死者的死亡時間。”我用讚美試圖消除他的懷疑心理。我早已從各種推理小說和影視劇中瞭解到,警方很難直接透過觀察死於或身處低溫環境下的屍體的表面,來推測出死亡時間。

“想必你也知道了,”他露出能洞察他人心理的微笑,“在冬天查案是最辛苦的。還好我們有技藝高超的法醫。”

“是的,你們是需要相互協作的。畢竟不能用一家之言。”

“也不盡然,我們也能用自已的辦法推測出死者的死亡時間。”他突然反駁道。看得出這不是生氣和瞧不起,而是一種含有職業自信心的要強。他又說:“我們有信心保證誤差不會太大。當然,正常情況下我們絕對會相互協作。但私底下我們也會互相打趣。”

“原來你們會開玩笑的呀。”我呵呵地笑,“我以為你們工作中不苟言笑呢。”

“不總是。”

談話在愉快的氛圍中平穩進行,我趁勢進攻,問:“如果你們想用自已判斷的時間,會用什麼方法呢?”

“哦,簡單。”他自信滿滿地說,“發現死者時,他的手機壓在了身下。我們依此懷疑,他生前的最後一刻是在用手機。透過檢查他的手機得知:他最後和妻子傳送微信訊息是在當天晚上18:50時,說明此時死者還活著;手機中有一張軟體介面截圖,圖片檔案顯示的時間是19:00。自這個時間之後,手機裡就再也沒有任何能夠表現出死者操作行為的時間證據了。而我們相信那張截圖是死者在遭受襲擊時,不小心觸發截圖按鍵造成的。”

我點點頭。“也就是說,兇手是在那個時刻動手的嘍?這樣還不能確定是誰嗎?”

“怎麼做?”他反問起我來。

“先找到所有18:50後不在展館內部的人。我估摸著兇手來到1號連廊用時五分鐘;他可能還要等五分鐘,等主管放鬆警惕;行兇後處理現場需要用上五分鐘;行兇後再用五分鐘慢慢回館。所以還要找到19:10依然不在展館內的人。再一排除就行了。”我說,但馬上又加上一句,“實在不行,相差一兩分鐘的也算上。”

“哦……”他頗具意味的感嘆,“這樣一來人就變得好多呀。”

“不是更好嗎?”我說,“絕對有人親眼看見了兇手。”

“然而到現在都沒有人向我們舉報可疑人員。”

“都調查一番呀,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我有些著急了,當然我沒有把審問態度嚴厲一點兒,次數頻繁一點兒的想法說出口。

“不錯,但我們遇到的情況比較特殊。當時是漆黑的夜晚,展館內使用的是另外搭建的低亮度黃色燈光。亮度極差,大家都有一定的年紀,眼神可能不太好,又正值最累的時候,手裡還有活兒,觀察能力自然就會降低,看任何事物就不會那麼仔細。他們不記得又或是還未想起誰是進出展館最可疑的人。”

“所以說陷入了僵局?”我說。

“也不全是。”他振奮地說,“既然他們沒有明確的可疑人可以提供,我們只能從他們的說詞裡尋找蛛絲馬跡。”

“也是個常用的辦法。殺死主管的兇器呢?”我不想停歇,立即追問。

“一根長五十三公分且很有重量的角鋼。”他一邊比劃一邊說,“是這裡很常見的搭建材料。”

“兇手的指紋有沒有沾在兇器上?”

“沒有,兇手肯定帶了手套。”

“兇手早已選好了行兇工具?”我盯著他身後一些鋼材問。

“不,有人回想起兇器很久之前就在那裡。倒像是兇手隨機挑選的作案工具。”

“兇手是在復仇嗎?”

“復仇是大多數案件的主題。嫌疑人和被害人之間有直接或間接的仇恨。”

我感覺自已明白了,下一個問題脫口而出:“育苗師的家屬來了,你們又有案子了?”

“不錯,又多了一個案子。之前我們聽聞此案時就有懷疑。家屬現在說百思不得其解老人家為何自殺,帶著質疑的態度懇求我們重新查案。既然如此,我們就答應了。不過說實話,我們很久沒有調查死人的案子了,有些生疏。”

“堅持努力去做,就會有進步有成果。”我說,“像我,已經認識了單位裡大部分的同事。”

“對,堅持努力。謝謝你的鼓勵。”

我意識到我的話題變多了,想起林勇生前說過的話:注意保護自已。立即停止了對話。

“我要去那邊幾個展館裡看看,免得出現意外。”

“請便,再見。”

我不知道那些真正沒有嫌疑的人有沒有在心裡保留一個或多個懷疑的物件,不過我依舊懷疑李欣和王思瑞。那天下午巡視後他們兩個究竟去哪了,因為我懷疑他們是在策劃謀殺。

那天單位裡沒有值班或加班任務的職工都回家了。他們有的坐公交回家,有的坐同事的車回家,總之都有證據表明他們在林勇遇害前都離開了園區且無人返回。而偏偏就在李欣和王思瑞值班的當晚,林勇被殺害了,不得不令人懷疑。

我先回到A館,一直待到下班時分。現在想來十分奇怪,在此之前我居然真的沒有看見林勇、王思瑞和李欣。

夜幕降臨時,那位名叫代熙的警官透過了我的朋友驗證。我詳細地問了他一些事。根據反饋的線索,我在一張空白的A4紙上寫下了以下這些資訊:

關於我自已的:

16:00我們分開;

17:00我回到辦公室下載影片;

17:40回到宿舍;

19:25出門;

20:15回到宿舍;

23:00左右我聽見隔壁有人開門的聲音。

他們兩人交代的時間:

17:30後,李欣回到辦公室,當時還有其他同事在。我離開之後王思瑞回到辦公室;

17:45時,除他倆以外的同事全部走光;

18:00他們下樓,在車裡抽菸玩手機;

18:20左右,李欣返回辦公室拿東西,又回宿舍拿了一瓶白酒;

中途一直在車裡,直到大約18:45時王思瑞下車去展館外的廁所;

王思瑞上完廁所到回車上,是19:15了;然後他們走出園區,在19:25分到村裡,幾分鐘後進入一家燒烤店。

用餐後,他們回到辦公室是20:40;值班到23:00左右回宿舍。

至於他們吃飯的飯店,我是知道在哪裡的,它位於一條衚衕裡,不容易讓人直觀看到,所以我沒有看見他們。我是那天十九點四十分的時候到店點單的,他們是在三十分左右進店的,看來我們真的錯開了。不過這些證明不了他們在十九點左右的行動軌跡。

林勇死於十九點,正好是王思瑞上廁所的時間裡。

為什麼懷疑他們兩個呢?兇手與死者肯定有一些關係。誰能保證他們三個之間表現出的互不侵犯關係是不是虛假的。而那些偶爾見面的人,產生不了要置人於死地的恨意。

王思瑞的微信記錄證實他的確是詢問過林勇是否在展館,但又回覆“不去了”。我認為這是在明確林勇的位置,以便動手。

動機與時間雙重結合,我相信他們兩位的嫌疑是最高的。

我很開心自已能完美推理出兇手,另一邊的警官或許還要晚一步。時間到了,我閉上眼睛,等待睡意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