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就到開餐的時間了。我們走出D館,邁著謹慎又緩慢的步伐走在回單位的路上。倒不是為了躲避道路上潮溼的坑窪處,而是我們都各有心事。
“有件事我不明白?”這句話突然竄出我的口中,彷彿射出去的箭。可是身為掌控者的我,卻不曾決定過。
“什麼?”李欣說。
我只得邊想邊說:“主管沒有回家,沒有回覆,他的家人不感到奇怪嗎?也不來單位找一下?”
“唔,你肯定不知道吧。”李欣說,“他昨天告訴嫂子,想在單位住一宿,還發了定位。嫂子也就相信了。”
王思瑞接下話茬,告訴我一件難辨真假的事實,他說林勇之所以昨天不回家,是為了清靜一天。
“主管最近和嫂子鬧了點矛盾。”李欣進一步解釋,“主管說不久前因為做飯的時候菜裡放了香蔥,碰巧那天嫂子身體不舒服,遭到了嫂子的埋怨。趁著這一節點,他們各自回憶起生活中的種種過往,積壓的憤怒破殼而出,於是大吵了起來。冷戰似乎持續了很多天。”
“不過現在應該和解了,因為人已不在了。”王思瑞聳聳肩。
“哦,還有這樣的插曲呀。”我說,“那他為什麼去到1號連廊呢,而不是進入展館裡或者辦公室。回宿舍也行啊。”
“因為都有人在呀,”李欣說,“不是說過了嗎,他和妻子鬧矛盾了,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想太多人察覺到,然後到處八卦。我們兩人瞭解到的,都是他主動訴苦的。他也沒有再告訴別人,還警告我們別出去亂說。儘管這樣,他也不樂意看到我們看他時的異樣眼神。他不需要博得同情。”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兩人一屋的生活,不總是風平浪靜,也會穿插著曲折波瀾。想想再過幾年我也會體驗到這種痛苦的滋味,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後來他說去車上休息會兒。”王思瑞說,“到了飯點,我依然抱著同情心再度問他是否願意和我們一起吃個飯,喝酒消愁。他回覆說不必了,肚子還不餓,計劃晚些時候再去吃飯。我以為他故作推辭,就問他身在何處,是不是還在車上。那時我正在去往路邊公共廁所的途中,準備方便過後親自去找他。過了一會兒他語音回覆說在1號連廊處。我問了理由,他說在那裡待會兒抽根菸。還特別提出,讓我不要去找他,他想一個人靜靜。他的態度忽然變得匪夷所思,他應該很開心才對,卻表現得極度憂愁。我撲哧笑了,依舊認為他是故意的。說實話,我也不想過去找他。繼而回復說不會過去的。誰能想到過了幾分鐘他就死了。這不能怪我呀!”
他很快速地講述著昨天晚上他與林勇之間的聯絡一事,從他急促的呼吸中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情緒隨著講述而愈發激動,似乎在極力讓周圍的人相信自已是無辜的,或者只希望我一人認同。
“警方不會那麼愚蠢,在沒有實質性物證的前提下,僅憑你與主管之間的聊天訊息,以及你去過距離他喪命之地不遠處的廁所,就果斷把你認作是兇手。”李欣說,“不過認定成‘有極大殺人可能的嫌疑人’倒是不錯的懷疑。”
“哼,你的想法很好。”王思瑞咳嗽了一下,“但你別忘了,你當時與我同在,大家的嫌疑是相等的。”
隨後他們放肆的大笑,吸引著我的目光分別掃過他們兩人。
好吧,我覺得他們的表演相當精彩,演技精湛,足以登臺獻技。我感覺他們好像是在刻意為之,目的在於使身處事件之外的我相信他們的說詞。
當我們重新經過了1號連廊時,無意識地駐足觀望。在昨天此時還活著的林勇,今晨就被發現死於連廊外冰冷的地上。
“前一天要是我閉嘴就好了,”王思瑞突然說,“我真不該在那天和主管吵嘴,我應該不理會他,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不,我應該戴著耳機,不聽他的話。”
“你是說只要爭吵就會出現一方殺死另一方的事情嗎?那這個世界早就不太平了。”李欣說。
“我們吵過以後,我的心裡有一種想動手打他的衝動,但我還是忍下了。”他自責地說,“打了人可不好處理。我並不怕他訛詐我,而是怕被父母知道,更怕被開除。冒著斷送穩定職業的風險打他,何必呢?”
“他和很多人都鬧過彆扭,按規律早就死了。”李欣說,又指著自已,“我也是當事人呀。”
“對呀。我們雖不是宰相,但肚量絕對不小。”王思瑞說,“再者說了,那天我們不是……”
李欣突然咳嗽了一聲,又抽吸了一下鼻子,像是突然的身體不適。他的反應在我看來是阻止王思瑞把說下去。
“不說了,有些累人。”他意識到李欣的身體反應的含義,馬上停止補充。
我想王思瑞未完待續的話裡,一定隱藏著重要證據。他不說以及李欣的制止行為,都充分表明了那天他們三人之間發生過不可言傳的事。我確信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是不利的。
“我相信你們,你們沒有嫌疑。”我不想他們看出我有所懷疑,刻意果斷地說。“怎麼可能因為爭執就動手殺了主管呢?如果是,那我也逃不了干係。我也有可能啊!他不是也常常訓斥我嗎?”
“對呀!”王思瑞驚呼,但他上下打量我後,以打趣的口吻說:“不對呀,看你手無縛雞之力的虛弱樣子,可能拿不動兇器。”
他為我開脫的解釋不中聽,可我想到自已的確虛弱,也就沒放在心上。
“他的意思是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可能。”李欣解釋道,“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們朝著臺階處走去,通往食堂的門近在眼前。
他們兩人打完飯後,找到兩個空位和其他前輩坐在了一起。飯還沒有到嘴裡,就先開始了飯間話題。
午休後,我來到辦公室。站在門口就聽到了陣陣討論聲,內容固定是涉及死去的林勇的。人言可畏的風氣瀰漫其中,他們的話語裡含有一絲惡意,我聽得出來他們無一例外都懷疑展館裡的工人。一個勁地追問王思瑞和李欣誰和主管發生過矛盾。他們兩人保持著難有的中立,以維護弱勢群體的精神,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沒有任何人與林勇發生過矛盾。還堅稱如果有,他們或許不知道具體情況。
“哎呀,我都經歷了什麼。”我向正在給植株進行綁蔓的梁深抱怨道,“這裡已經死了三個人了。第一個猝死,倒在假山下;第二個自殺,殞命棚內;第三個被殺,橫屍連廊外。”
“真是駭人聽聞。”他說,“我回家跟鄰居講,他們一定會以為我來過大城市,就可以隨意編造他們不知道的事。”
“你可以拿出相關的新聞報道,這樣他們就會相信了。”
“不錯,是個辦法。”
別看他的手粗,但能打出漂亮的線扣。
“警察的工作也是辛苦,一大早就趕來了。我還沒到崗,他們就坐在會議室裡等待人員到齊。”
“是啊。”他說,“你們也接受審問了?”
“膽戰心驚的審問。”說出來我還心有餘悸,“不過與我無關。我昨天晚上壓根就沒來過這裡。任誰來誹謗我來過這裡,我都有理有據。”
“好呀好呀!我們就不一樣,我們這些在這裡住的工人。”
“呃……”我頓了頓,“你們都在一起,應該可以證明彼此呀。”
“只能希望他們每個人的記憶不會出錯。”
“你昨天那時在做什麼?”我輕聲地問,“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友好的關切。”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雙手鬆開綁好的固定線的兩頭,“但要看是什麼時候了?”
“哦,大概十九點多的樣子。”
“之前我們吃完飯了,我突然想去廁所。”他在努力回憶,“回來後不忍住又去了一趟。”
“哪裡的廁所?”
“對面那個,周圍不就只有那一座嗎?你以為呢?”
“哦。”
“冬天腸胃活動緩慢,好幾天都沒痛快了。終於在昨天吃完一個果汁多個頭又大的蘋果後舒服了一下。不,是兩下。”
“我有時也會。”我說,“你有人證嗎?”
“當然,我的矮個兒朋友。”
“那你不用擔心任何事了,只需等著看好戲吧,兇手馬上就會被緝拿歸案。”我樂觀地說。
“能有這麼快?”
“你不希望瞧兇手一眼,但我希望。”
“當然想了。”
“雖然我也不喜歡主管,但我不會想方設法害他。如果他倒在地上,我會毫不猶豫地撥打120。”我說。
“儘管我們還不是很熟,我想我也會這麼做的。”他說,“不過他的家人怎麼辦呢?”
他內心的憂慮盡顯於他粗糙的臉上,彷彿在思索林勇的家屬該如何生活下去的辦法。
“我們也無能為力啊。”我打斷他的傷感,“我到現在還不曾忘記第一個人死時的情景。如果還有第四個,那這裡簡直就是的地獄了。我認為應該立即停止舉辦下屆展會,倒是可以考慮將這裡宣傳推廣成為以離奇死亡為主題的另類遊覽地。”
“哈,你可真會開玩笑。”終於,他笑了。
“我的想法不錯吧?”
“如果你說的想法實現了,我們可就慘了。”
“我胡說八道的。”我嚴肅地說,“不過按照每次死人的間隔時長規律來看,當出現第四個死者時,我的實習早已結束了,沒準躺在床上看相關新聞呢。”
“你真有趣,我要幹活了。”說完,他就沒有理我了。
我簡單洗漱了一下,倒好了熱水,將緊張的雙腳放入熱水中。雙腳摩擦間,我心事重重地看著地板。
我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時我在展館裡,從某一刻起,我就沒有看到他們的人影了。
我是十七點多返回辦公室的。等我回來,我並沒有看見他們三個回來。我還覺得很意外呢。
但以王思瑞的作息規律,他不一定還會回來,可能從未來過辦公室。反正我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
李欣是十七點三十多的時候回來過一次。當時我還沒走,在辦公室裡下載影片。我跟他打了招呼,他奇怪我為什麼沒回宿舍。他臉上有些蒼白,也是冬天裡常有的反應。之後我就走了。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他們有沒有一起返回展館?什麼時候匯合的?在哪裡待了那麼久的時間?現在林勇死了,我心中有了深深的疑問:昨天王思瑞為什麼會突然到訪A館?昨天下午李欣和王思瑞的行蹤非常可疑,彷彿消失了一段時間,他們好像是在躲著別人又或是我。而且昨天晚上正巧是他們兩人值班。他們說十九點多之後曾去村裡吃飯,然而同樣在這個時段去村裡吃飯的我卻沒有碰見他們。我在腦海中搜尋那些我知道的飯店。
泡腳給我帶來了些許安全感,我想起了手機裡下載的犯罪劇,還有一部符合兇手現在處境的美劇《逍遙法外》。可是今天我不敢看,畢竟有真的兇案發生。我只有移情到別的事情上,瀏覽朋友圈和微博。
我關上頂燈,開啟床頭的夜燈,照向天花板。
慢慢的,我產生了睡意。在朦朧間,我聽到隔壁有開門的聲音。應該是旁邊部門值夜班的同事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