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有點想念在倉庫裡的生活了,至少那裡沒有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黑大衣。
早上我故意打翻一杯咖啡,讓溫熱散發著香氣的黏糊糊液體全部蹭上了某位黑大衣的鞋尖。
那是雙好漂亮的皮鞋,上面還有暗紋裝飾。這位黑大衣今天把它擦的油光鋥亮,看起來在來的路上已經精心躲開了很多陷阱。
可他千防萬防沒有防住我的異想天開。
我只是想看看,他會不會和我說話而已。那麼漂亮的皮鞋,路上被踩一腳他都忍不住揮拳吧。現在一杯的咖啡,他會怎麼做?
在意料之中,但還是有點失望。
他連一個氣音都沒發出,沉默得像一根籠子裡的鐵條,可能鐵條都比他好一點,至少一拳下去,會咯吱作響。
他們也是懲罰的一環,甚至讓這個無限期的懲罰更加的難熬。
“我想要見原因。”進到書房前,我對某個黑大衣說。
他們把帽子壓的很低,我只能看到陰影下他的嘴唇在翕動,“小姐,我做不到。”
我很確信我沒有在撞南牆是因為,每週的不定期幾個晚上,原因都會趁我裝睡時看看我的臉。
我不是沒想過在那個時候忽然睜眼和她說話,但仔細思考過下場之後,我沒有那麼做。
現在已經夠糟了,比這更糟的處境會讓我發瘋的。
“我有話想和她說。”
黑大衣沒說話,但我相信他會告訴原因的。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我又問他,我很有耐心,所以第三天,第四天,幾乎快滿一個月的時候,我的訴求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反饋。
原因開始請家庭教師。
那是一個用語很古典的基督徒。他最常說的是,“上帝啊,請拯救她吧。”
一般他會對我這句話,通常是因為,我沒有雙膝跪地,雙手合十的對著窗戶禱告。
他是個好人,太糟糕了,他是個好人。
在這個房子裡,最虔誠的人是愛麗絲。
她扮演著一個快樂的,自由的我。她出演的時間一般只有每年的體檢。其餘時間,她都被送回西西里了。
我不知道那一次她為什麼會出現在莊園裡,但我只知道那一天,我那年邁的家庭教師聽見了她的禱告,決定幫助她。
他留宿在莊園,在晚上某個時間點,他走上了四樓,敲響了原因的房門。
我曾想幫幫他,不是幫他和原因求情,而是在他沒有倒黴之前幫幫他。
在他有這個決定的時候,我破天荒的和他主動說話,我告訴他,“不要那麼做,你今晚該離開。”
他痛罵我,不知善意為何物,痛罵我心狠手辣,眼睜睜的看著同胞受苦。
他質問我,為什麼知道那美麗的,溫度火熱的愛麗絲有苦難,不伸手援助?
我依舊保持沉默,因為門外黑大衣們被他的咆哮吸引,都在側耳傾聽。
他丟下一句,天神不會原諒你的,便奪門而出。
我坐在書房裡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我在想,他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麼,他的耳朵究竟聽到了什麼,才會讓他覺得,坐在這裡的我,好輕鬆,好高貴,好快樂。
而那個自由自在的,無條件享受著太陽的溫度的愛麗絲,究竟身處在哪一層地獄,才會讓她驚覺自己不如我。
走廊上又響起了鈴鐺聲,黑大衣們一擁而入,攆著我走向了我的房間。
看看,我連坐在書房沉思的自由都沒有。
那晚過了十二點後,房子裡響起了不下五次,彆扭的雞鳴聲,直到天亮才結束。
沒過一週,我迎來了下一位家庭教師。
(四)
“古典愛情文學裡,最常用的題材你知道是什麼?”
梳著二八分的年輕男子游走於書架和書桌間,他穿的小禮服可能有些緊,勒著他的手臂,讓他舉手投足都帶著拘謹。
“貴族小姐和落魄的才華詩人。”
他停在長桌的中段,眉毛微挑,說話油裡油氣。
“或者,貴族小姐和……”
他把“家庭教師”這幾個字說的曖昧無比,字字皆是氣音,吹過來的熱風都帶著他鼻息間的菸草味。
不知道原因究竟從哪弄來的古怪詩人,他不著調,行為輕浮,最重要的是他不專心。
伏案在同一張長桌上時,他的眼睛永遠不在書上,有時看看我,有時又看看書房裡那純金的小擺件。
我對他厭惡談不上,因為我大多都在如科學調研般的,研究這個人。
他早上八點來,從白露裡治奧的某個旅店出發,晚上八點前回去,帶著一身酒氣,我總感覺他晚上還另有活動的樣子。
抽了一本講基督教歷史的書,我坐在一樓飯廳裡,早餐還沒奉上的時段我有足夠的時間藉著看書的行為偷偷打量左邊牆上的鏡子。
鏡中的我確實看著陰沉,但我很滿意自己的現狀,這會讓我起來有一絲狠厲,但絕不像原因。
我或許像另一個人,一個我不知道名字,極其神秘的人。
我希望是祖母,原因的媽媽。這樣某種意義上,會讓我底氣十足。
梳著二八分油頭的男人來的有些遲,他今天看起來格外亢奮。這可不妙。
在回到書房的某個瞬間,他往我手上塞了一本書,低聲叮囑我,絕對不能被發現,只能晚上偷偷看。
他這個樣子好像之前上學時,偷偷傳遞安莎.珍妮弗性感寫真的某群男孩。
話說他知不知道珍妮弗呢?不過這次穿梭的時代確實落伍,我想,他一定沒聽說過,不然絕對不會只是那麼純情的給我塞了一本《羅密歐與朱麗葉》那麼簡單。
以他人品,絕對會塞給我一本,那種教唆無知少女愛上人渣風流文藝青年的爛俗雜誌。
手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是本全新的,除了附贈的書籤,還有一封不用著名的情書。
四行字,讀起來繞口矯情,翻來覆去的就是誇讚我的容貌,以及鼓勵我要像愛麗絲一般,對他展現一個情竇初開的微笑。
他簡直是在做白日夢。
姑且不提他認識愛麗絲這件事,最後一行字的,希望求一個閃亮的小巧的定情信物,就很是可疑。
在惡龍的巢穴裡做小偷,我只希望他點到為止,不要貪得無厭。
然而第二天下午,他貪杯三杯香檳之後,當著黑大衣們的面,居然大膽的牽起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