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筒邊緣悄然張開，逸出一縷淺紅色的霧氣。那霧氣本該消散在空氣中，卻凝聚不散，在她掌心爬出一截……被剝離骨架一般的螺旋狀軟體，透明孢體中帶著虹膜般的細閃紋路。
星榆盯著那東西，呼吸微頓：“這是什麼？”
“神經螺體。用於讀取尚未完全熄滅的記憶中樞。不是我們的造物，只是借來的一張嘴。”
她說話時，動作利落地將那團軟體抬起，輕輕放在屍體耳側，像是一場洗禮。
神經螺體的觸鬚緩緩張開，如一朵倒垂的花冠，在空氣中短暫停留，似乎在嗅聞。
然後，它輕輕一顫，緩緩鑽入耳道。肉體組織在它透過的地方泛起灰白色的細紋，像死水在面板底層滲開，沿著血管和神經分佈出一張脈絡圖。
“你說什麼？”
“它會咀嚼死人的記憶碎片，把最重要的事情提取出來。我們稍後可以提取。”炙驍答，“它有時也會輕微影響到周圍的人，不要緊。”
神經螺體無聲地吞食，一切悄無聲息，卻讓星榆感到一陣細微的眩暈。
某種冰冷而潮溼的感知，從她腦後浮現，如同有一根透明觸手輕輕舔過她的大腦皮層，沿著每一道溝回不急不緩地舔舐，探查，確認思維深處是否有殘留的、尚未泯滅的秘密可供吞食。
思緒在那一瞬間像玻璃般斷裂成兩半。
一半還維持著現實感知，另一半則被拽入一個深藍色的舊夢中。
“母親”，和祂冰冷卻壓迫的懷抱。像是失溫的羊膜囊，她懷念，卻無法逃離。
無數星光在祂背後倒垂而下，群星像一雙雙死去的眼睛，懸浮在遠處。
所有的眼珠全都注視著她。
而她……在看祈雪的背影。
那些星星似乎也從祈雪的眼中望來，而星榆無法移動，彷彿身體不再屬於自己。
——一切像是被誰精心安排，只等她睜開眼，去承擔那不可名狀的責任。
星榆猛地一顫，意識斷裂般地回到現實。
腦中仍有一道無法抹去的潮溼觸感彷彿還殘留在腦後，像血管裡爬行的蠕蟲。
那團軟體正從死者耳道中退回，觸鬚拖曳著幾縷紅色黏絲，不是血，更像未成熟的神經幼體，在空氣中掙扎蠕動，拼命汲取殘餘記憶的香氣。
死者的記憶正在掙扎著逃離，卻又被一點點拽回那條黏膩的迴路中。
炙驍沒有等它徹底收回，而是伸出兩指，將那團螺旋狀軟體摘下，取一塊易碎的器官。
星榆本以為她會將其收起，或放入某種儲存容器。但炙驍只是伸手捏住它中央一節正在輕顫的殼體，動作精確地剝開螺旋縫隙，像是在解剖某種活著的經文。
那縫隙中浮現出一顆柔軟卻閃耀微光的核心，宛如一顆仍在跳動的視神經球。
她低頭，張口，毫不遲疑地將其吞下。
那團蠕動組織在炙驍咽喉中滑落，帶著柔軟與粘稠感。彷彿那並不是食物，而是一段意識，正在尋找新的宿主。
“我看到了。他們確實運送過藥劑。有內部許可，短程調撥無標記……路線被刻意隱匿。”
她嚥了下口水，似乎在克服某種生理不適。
“唔……雜質太多。情緒、幻覺、幻想、慾望……真噁心。其餘部分……之後再做篩分。”
星榆微微皺眉。
她此時有些慶幸，自己先前攝食的記憶都是晶體形式，而不是這種……蠕動的血肉一樣的東西。
“你們a環都用這種方式？看你吃得挺習慣的。”
炙驍將軟體殘骸回收進容器，手指在指節處輕輕一彈：“這只是工具，盟友，遺產。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幫助我們維持秩序。”
清掃者這時傳來意識。
【那是我們的同族。她們叫它“工具”，可我們曾喚它本名。】
【不要相信它們的善意，我的同族。被契約只有兩個結局：永恆的服從，或徹底的消亡。】
【契約不僅束縛我們的行動，還抹除了我們迴歸的路徑。而你正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放心。”炙驍看了她一眼，“我們只在死者和法理死亡者身上使用這類手段。你還活著，沒人會動你。”
“那可真是……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星榆沒打算繼續聊下去，抬腳就往裡走，腳步毫無遲疑。
炙驍取出一小塊乾淨織片擦了擦手，隨後跟了上去。
隨著深入，空間開始微妙地改變。
地下空氣悶得發潮，像密封太久的冷庫剛被撬開。
星榆一腳踹開略微鏽蝕的半合金門，光掃進去，照出一排排貼牆而建的冷藏櫃。
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像是對她的粗暴行為發出哀鳴。
這是她第三次踹門了。
炙驍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真的……不會用手嗎？”
“你說得對，下次我準備一束花，敲三下門，再鞠個躬，看看會不會有人給我開。”
這地方不大，只是個儲藏用的倉庫。
星榆走近一臺舊櫃，抬手敲了敲。櫃體的供能介面是格外優質的調配管線，接頭上還有沒擦乾淨的a環編號。
就算不依靠資訊讀取的結果，任誰也能看出，這不是屬於當前科技水平。
“看看，你們能源計劃的遺產。真是廢物利用的典範。”
炙驍蹲下身檢視，拉開旁邊控制板，螢幕上亮出灰白色的系統介面。
炙驍沒理她，喚出介面許可權，確認系統仍在響應。
“節點編號xh-7β……十年前標記為‘備用生物能儲存單元’。按記錄應已封存。”
“那你解釋一下，”星榆毫無預警地抬腳，一腳踢開最近一具儲櫃的鎖釦，“它現在是在執行什麼？”
“——等……”
櫃門彈開，低溫失控，一股混合著藥劑氣味與血氣的液體猛然噴出。
數瓶紅色溶液跌落在地，撞碎的玻璃片反出銳利而粘膩的光。
炙驍向前一步，蹲下撿起其中一瓶還完好的藥劑瓶，捧在手中觀察了幾秒，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這是……”
她聲音低沉，帶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活性血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