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之後。
夏槐月才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爺爺自導自演的戲。
爺爺很擔心她的狀態,對她如今時好時壞的心情,關切非常。
倒不是非得逼著她去相親,只是他前不久,參加了曾經的一個老朋友的葬禮,一下子感懷頗多。
夏爺爺擔心,他走後,夏槐月將自已的熱鬧的生活,越過越孤獨。
夏槐月知道,爺爺都是為了他好。
她很高興,爺爺的身體並沒有大礙。
至於婚事……
她眼下真的沒法考慮。
出了夏家公館,面無表情夏缺一如既往等候在樓下。
夏槐月見到他,心中又升起了那股無名火。
她滿腔憋悶,離家去住了酒店。
……
那時的夏缺以為,她和爺爺吵架了,心情不好。
不過他向來都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更不懂得,如何幫助她緩和與親人的關係。
與往常一樣,他盡職盡責做著自已的事情。
夏槐月待在酒店裡的那段時日,他跟在她身邊,照顧著她的衣食起居。
偌大的帝京城裡,關於大小姐的婚事,流言蜚語也不少。
夏缺不願意去想,她有朝一日,真的會去和別人結婚。
滿月酒店中,夏缺又一次,和往常一樣,來給她送午飯。
他提前,將餐盤擺好。
夏槐月來到用餐廳吃飯,心情還是不太好的模樣。
她挑揀著吃了一點,很快便索然無味地玩起了自已的手機,“吃飽了。”
夏缺聽到她開口,慢條斯理地收拾起了餐桌。
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出聲問道:“你要結婚了嗎?”
夏槐月不以為意,“還在挑著呢……”
夏缺隨口問著,“你會和誰結婚?”
夏槐月抬眼看他,憋著一股氣似的,“又不和你結婚,你問那麼多。”
她最近,越來越喜歡兇他了。
夏缺心裡忽然有些沒底,“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他不太確定,自已依靠著聽話與忠誠,能夠一直待在她身邊。
夏槐月癟了癟嘴,不再多言。
她所期待的話,他始終,沒有說出口。
——不要和別人結婚。
——也不要去喜歡別人。
只要乖巧的小狗開口,她一定會答應他呀。
然而,他沒有,他好像,並不那麼在意,她是不是要去和別人結婚。
感情之事上有所憋悶,但夏槐月仍然,有著做不完的事情。
她對著夏缺有氣,倒也沒有,將這氣撒到別人身上。
夏槐月想,自已有時候,是該好好,分散一下自已的注意力。
……
當夏缺眼睜睜地看著她,跟那些見多識廣的上流人士,一同討論著他完全不懂的話題時,他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當她身邊的人,與她那麼匹配時,他好像,更加耐不住自已的性子了。
大小姐夏槐月身邊,不再是那些她討厭的醜八怪,也不再是她嫌棄的品行低劣者。
而是方方面面,看起來,都與她相匹配的人。
他平生第一次,坐不住了。
一場令他不耐煩的展會,他提前離場,遠離夏槐月,回到了酒店。
夏缺翻出了自已的小小寶箱,翻出了被手洗過多次,摺疊好放在箱子裡的白色小蕾絲。
他忽然有了流淚的衝動,這股衝動,彷彿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曾經,無數個夜晚,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已,能夠拿到她賞賜的一點紀念品,他就可以感到滿足了。
然而現在,一切輕而易舉地分崩離析。
他貪婪的,想要從高傲的大小姐那裡,得到更多。
輕微的吱聲傳來,酒店臥房的門突然被開啟。
夏缺迅速回神,抓住自已珍藏的寶貝,一把藏在了被子裡。
他轉身看過去,略顯茫然的夏槐月正打量著他。
“你今天發什麼脾氣?”
她作為整個酒店的主人,進入他的房間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而作為他這條野狗的主人,她隨時都可以過來審訊他。
夏缺搖了搖頭,“我沒有發脾氣。”
夏槐月有些不滿,“還說沒有發脾氣,你現在都學會撒謊了。”
“撒謊……”他喃喃自語,“撒謊不用學。”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撒謊騙自已。
夏槐月不明所以,“什麼啊?”
他說:“我一直都在撒謊。”
夏槐月還是半懂不懂,只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夏缺說:“欺騙我自已,也欺騙你。”
她說,撒謊。
他一直,都在撒謊。
從來到她身邊的那一天開始,就在撒謊。
他不是什麼溫柔的寡言男人,他是粗魯的野狗,為了被選中來到她身邊,不惜一切代價。
他也不懂得照顧女人,他只想照顧她一個人。
將她掰碎,一塊一塊地吞吃掉,才是他的本性。
此時此刻,當他們平靜地共處一室時,他心中又升起了邪惡的念頭。
如果把她揉碎了,她還能去和別人結婚嗎?
他死死地盯著她看,邁步來到她面前。
靜默之中,將她抵在了牆邊。
夏槐月怔怔地望著他,內心深處,竟彷彿溢滿了某種期盼。
她想,做什麼都可以。
只要是他想的話,做什麼都可以。
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吻她……
夏缺伸手描摹著眼前的這張臉,所有的,有關於她的渴望,都在炙熱燃燒著。
毀滅她……
不如,就這麼毀滅她……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不是做不到,而是,萬千個捨不得。
他怕極了,她真的會討厭他。
內心複雜的情緒交織著,他定定地看著她,平靜的淚水忽然淌了出來。
他沉聲微啞,緩緩開口:“不要和別人結婚……”
“槐月……槐月……槐月……”
“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接連簡短的話語,一句比一句卑微。
夏槐月錯愕不已。
她以為,他終於,要吻她了。
可他還是沒有,他只是,哭了。
夏槐月怔怔的,“你、你為什麼,不親我?”
聽到這句話,夏缺以為自已的耳朵出問題了。
“……”
他無法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夏槐月有些難為情,“你、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
他呆呆地看著她,難以置信。
她垂眸,低聲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和別人結婚了。”
隨即,顫抖的輕吻落了下來。
一下,卻怎麼也不夠。
這一下,演變成綿長的索取。
長吻笨拙,但一發不可收拾。
所有該點燃的火焰,都在此刻被點燃。
夏槐月被吻得有些難受了,嘗試著推開他,才發現,他幾乎已經成了失控的野獸。
落在她脖頸間的,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收著力道的啃咬。
她以為的笨狗,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某種開關被她開啟了,再也阻攔不了。
……
終有快慰,填滿他。
在野狗還只是野狗的時候,他就已經認識夏槐月了。
夏家唯一的小公主夏槐月,最開始並不是個開朗明媚的女孩。
她驕傲無禮,脾氣不好,還有點任性妄為。
面對那些爺爺帶回來的人,夏槐月沒什麼好臉色。
第一次見她時,她對著他們一群人,說他們都是劣等鬥犬,很難養熟。
夏爺爺不置可否,給一群小少年辦理了新的身份,送他們去學校學習。
花錢養著,供著吃喝,這些曾經飯都吃不飽的人,很少有人會去思考更多。
一批人中,最後順利唸完中學的,也就那麼幾個。
有些人願意離開夏家,夏爺爺就會讓他們離開。
上完了高中的夏缺,那時候和幾個長輩,一起接送大小姐。
他才開始清晰地意識到,他與夏槐月之間的差距。
除此之外,便是,想要留在夏家的強烈想法。
這想法,伴隨著每天日復一日的接送,越來越強烈。
他知道,如果想要留在夏家,他必須要比別人做的更多,
終於,在夏槐月十八歲那天,認主的野狗,成了她的專屬物。
自此,才是真正的,回憶的開端。
那時候的夏缺才明白,夏槐月從來都不是高傲冷漠的人。
她對熟悉的人,信任的朋友,永遠綻放著最明媚的笑容。
大約是努力就會有成果吧,夏槐月對他的看法也逐漸變得不一樣了。
年紀輕輕的夏槐月開始教他外語。
還會彈琴給他聽,並不賣弄她自已的學識,她只是,問他,聽到了什麼,心裡有什麼感覺,
對夏缺來說,他的作用,就是聽她發出聲音就夠了。
如此,就已經是一個有用的人。
可他再如何努力,好像還是會離她很遠。
並非是一種距離上的遙遠,而是……
黑暗與光明的不相融。
然而,越是不相融,越是引人嚮往,不可自拔。
槐月。
追趕槐月。
永遠,都在追趕槐月。
哪怕她在他懷裡了,也始終,要繼續追趕著她的光明。
……
夏槐月再醒來時,渾身猶如散架了般,四肢都痠疼得厲害。
床下,地板上散落著她的衣物和弄髒的床單,尚未收拾。
夏缺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夠恢復意識。
他不希望她醒來時,找不到他人,索性暫時不去管房內的一片狼藉了。
夏槐月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身軀。
他湊過來抱她,“槐月,你醒了?餓不餓?需要什麼?”
夏槐月意識仍有些迷離,她搖了搖頭,好似什麼也不急。
若說飢餓感,她好像是疲乏到已經感覺不到飢餓了。
至於需要什麼,她腦袋鈍鈍的,一時半會兒好像也想不起來。
夏槐月胡思亂想著,攤開的手掌不經意地伸手一摸,在一個枕頭底下,找到了白色的蕾絲物。
她有所好奇,將東西拿了出來,嗓音沙啞,“這、這是什麼?”
夏缺的神情有些無措,“呃……”
夏槐月回想著。
她昨天,穿的是這個嗎?
顯然不是,這點記憶力她還是有的。
她問道:“誰的東西?有點眼熟……”
夏缺連忙解釋起來,“不是別人的,你別誤會。”
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夏槐月愕然,“我的?”
“……”
“你拿它做什麼了?”
“……”
沉默之中,是難以啟齒的小秘密。
是他每一個孤獨的夜晚。
夏槐月回想起他昨晚的不知節制,猛然明白了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她紅著臉,將東西扔到了地上去,“你死變態啊!”
說罷,拉著被單裹住自已,背對著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夏缺可憐巴巴地貼了上來,“對不起,槐月……”
她不想理他。
他輕撫著她的背,顫巍巍地說著,“我、我愛你,求你,讓我愛你……”
直白淺顯的話語,他從昨晚說到現在了。
夏槐月還是悶聲不吭不理人。
她一向,都是需要別人哄的人。
這個男人,得慢慢學會,更多的來哄自已。
夏缺輕聲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沒資格和你結婚,但求你,給我留一個小小的位置就好。”
顯然,他笨嘴拙舌,完全不懂怎麼哄她高興。
夏槐月一聽這話,便有些惱火,“你什麼意思嘛!”
她忍著手臂的痠疼,開啟了他的手。
“都這樣了,你覺得,我還會和別人結婚嗎?”
夏槐月不懂,他到底是哪裡不對勁,覺得她要去和別人結婚。
那些男人,和她從來都不對付。
而且,夏家這種情況,她不需要去找一個所謂門當戶對的丈夫。
這方面,她與爺爺還有分歧。
但夏槐月,必然會堅持她自已的主見。
夏缺怕她的手打疼,小心地抬起她的胳膊,“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順著話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他湊近她,腦袋貼著她的後肩,“我想和你結婚,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結婚,雖然我配不上你,但我就是想,和你結婚,我會一直聽你的話,你希望我去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我永遠都聽你的,別去和其他人結婚了。”
夏槐月無奈地發笑,“你今天話好多……”
對他來說,還真夠罕見的。
夏缺問:“你不喜歡嗎?”
夏槐月說:“喜歡,我都喜歡。”
包括那些她看上去有些討厭的蠻橫,她也是喜歡的。
打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他。
夏槐月想,公主有很多種。
她屬於其中,可以繼承某種皇位的那一類。
所以,比起所謂的騎士,她更需要一條忠誠的狗。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