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經期一起到來的,是夏槐月頹靡的精神狀態。
她並不是多受月經影響的體質,很少會痛經。
可她覺得時運不濟,以及無法言說的憋悶。
到達漢諾威之前,她預備去看一場歌劇。
眼下也沒了心情,只好待在酒店休息,無所事事地刷著手機打發時間。
休養的這短暫幾天裡,夏缺仍然細緻地照料著她的衣食住行。
在這種細緻的照料下,夏槐月的精神狀態,竟然半點都沒有好轉。
她整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的,像是沒休息好,又像是困頓纏身。
漢諾威的天氣,似乎也不太好,大片大片的天空陰沉沉的。
開朗明媚的女人,好像染上了抑鬱症。
夏槐月躺在沙發裡,除了刷手機還是刷手機。
夏缺默默燒好了熱水,泡了一點紅棗茶。
他將熱茶放在了茶几上,“身體還不舒服嗎?肚子疼嗎?”
夏槐月背對著他,眼神空洞的望著自已的手機,“沒有,我很好。”
他應了一聲,“哦。”
夏槐月聽到這個字,心中升騰起一股無名之火。
她說很好,他就覺得很好啊?
她說沒有,他就真的以為沒有嗎?
就知道燒熱水,就只會聽懂她的表面意思,為什麼不能過來,摸一摸她的小肚子,再問這種話呢?她不要熱水,她想要他手掌的溫度,他認識她這麼久了,為什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呢?
夏槐月挪了挪身子,轉頭去看冒著熱氣的紅棗茶。
熱水、熱水、多喝熱水。
腦袋秀逗的男人才會覺得,女人需要多喝熱水。
幾秒後,夏槐月沉著臉,吐出兩個字,“出去。”
“好。”
夏缺垂眸,轉身出去了。
帶上門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到她。
夏槐月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罵了一句髒話,“我草——”
她摟緊抱枕,一番擠壓之後,用力地丟了出去。
叫他出去,他還真出去。
他怎麼能真的出去?
他怎麼能真的說走就走?
湊過來哄她也不會嗎?
“月月,怎麼趕人走呢?”
“月月,哪裡不開心嗎?”
“月月,不要讓我出去。”
這是很難說出口的話嗎?
只要隨便說兩句,她就不會讓他出去了嘛。
夏槐月想,自已明明是個很好哄的人。
可是,每回,只要她顯露出一點點生氣的模樣,他就只會沉默著,眼睜睜地看著她變得更生氣。他寧願她更生氣,也不會來哄她一下下。
沒錯,他不會,他根本不會哄人。
夏槐月好像能夠意識到,自已憋悶的是什麼了。
她所憋悶的,仍然只是他。
懷著滿腔憋悶,夏槐月從沙發上起來,端起溫度恰到好處的熱紅棗茶,小心翼翼地啜飲。
她喝了很多熱水。
但夏缺沒有回來。
夏槐月失神地望著窗外,片刻後,她用酒店的內線電話,打了一個電話給酒店前臺,讓他們送一瓶酒上來。
……
晚餐時,酒店裡的人過來送餐。
夏槐月已喝完了大半瓶紅酒。
夏缺在走廊上,看著幾個德國人推著餐車進去,很快便出來了。
房間裡傳來夏槐月亂七八糟的說話聲,兩句話中夾雜著半句德語。
他聽不懂德語,但知道,她正語無倫次,神經兮兮。
夏缺有些擔心地回到了房間。
房間裡,夏槐月正端著餐盤把玩,她臉頰紅紅的,像個小孩似的,將手指戳進魚子醬裡,玩著食物又去舔自已的手。
除了晚餐的食物香味,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精氣息。
酒店的房門被關上,他來到她身邊,語調罕見的,帶上了幾分責備,“你怎麼喝酒了?”
夏槐月亂七八糟地說著話,念著幾個他聽不懂的德語單詞,好半晌才認出他來。
她醉醺醺地攀著他的手臂,搖搖晃晃。
“是、是你呀……”
夏缺應了一聲,“嗯,是我。”
漂亮明媚的大小姐夏槐月,是真正的公主。
她學識淵博,懂得東西那麼多,會說很多種語言。
夏缺聽不懂,但他知道,很好聽。
夏槐月癟嘴,朝著他抱怨,“你……你去哪裡了?”
他沒有回話,攬著她的肩膀,想讓她好好坐下。
她在他面前,有些不依不饒:“怎麼……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夏缺回道:“就在隔壁房間,之前你的房間。”
夏槐月頂著紅彤彤的臉,忽然淚眼盈盈地抱著他,“你不許離開我。”
夏缺迫於她的糾纏,半擁著她,“嗯,不會離開你。”
他知道,驕傲的小公主夏槐月,其實從小就沒有了父母。
她和爺爺之間鬧出的矛盾,一定又讓她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總是無所不能的女人,偶爾也會很沒有安全感。
她只是,喝多了,在他面前暴露了出來。
所以眼下,他對她有任何的不規矩,都是下作行徑。
可夏槐月,越發沒有分寸,細膩消瘦的肩膀上,小肩帶被她醉醺醺的搖晃甩了下來,她抓著他的衣服,在他懷裡對他動手動腳。
他只要一低頭,她胸前的起伏,便一覽無餘。
夏缺面無表情的,伸手將她的肩帶拉好。
夏槐月好像有些氣惱,醉得更加厲害了。
她貼近他,昏言昏語,“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夏缺說:“有的。”
“唔,是嗎……”
她越來越神志不清了。
夏缺扶著她,“你說過,兩年前你就說過了。”
“那我……我收回……”夏槐月半個人掛在他身上,無力的雙手,開始解他的衣服,“我只看過你的臉,沒看過其他的,我都要……上上下下看一遍,才能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好看……”
夏缺將不安分的她,輕鬆地打橫抱起,去了臥室。
她傻乎乎地衝著他笑。
夏槐月那時候想,自已期待的時候終於要來了。
親一親,抱一抱。
只要親過抱過了,等到經期結束,就是順順利利的,修成正果。
倒也不枉費自已喝酒壯膽,以及剛才那,連她自已都快看不下去的放浪形骸。
然而,他只是將她放在了臥室的大床上,轉身便離開了。
她怔怔的,紅透了的面頰,掩藏著最後的羞恥。
這時候,若是再追上去,那就徹底暴露了。
不僅如此,也顯得她寡廉鮮恥……
夏槐月快哭了,完全理解不了,為什麼他都不肯多抱抱她?
哪怕她都主動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能如此無動於衷。
說白了,他就是,完全不喜歡她呀。
夏槐月悶悶的,將腦袋埋在了枕頭裡,滾燙的淚水湧了出來。
當她嗚嗚咽咽地低聲哭泣時,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夏缺回來了,帶著剛泡好的解酒藥。
他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拉著她起來,“我給你沖泡了一點解酒藥,喝了會好受一點。”
夏槐月抬眼看他,眼眶早已發紅。
他微微怔了怔,似是不明白,她怎麼就哭了。
夏槐月一發不可收拾地哭了起來。
她該是多沒有魅力啊,才會把事情弄到這麼尷尬的境地?
夏缺將解酒藥放在床頭,匆忙拿了紙巾給她擦臉。
她一把開啟了他的手,淚流不止。
夏缺想,她可能是想念死去的父母了。
明媚的大小姐,也曾是個孤獨的小孩。
他並不氣惱她的任性,耐著性子給她擦眼淚。
最後,夏槐月哭了個夠,當著他的面喝了那杯解酒藥,又將他趕了出去。
夏缺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不滿。
可夏槐月仍然,憋悶得慌。
她不喜歡他這樣,她希望他能對自已多一點情緒,不用對她那麼禮貌也沒有關係,下作一點也可以。
因為她,她喜歡他呀。
這個笨蛋,怎麼可以這麼對待自已的感情呢?
怎麼可以,如此無動於衷呢?
她不想在他面前無理取鬧,但又控制不住自已的脾氣。
夏槐月躺在床上,已經哭不出來了。
咚咚——
敲門聲響起。
她的心中升起短暫的希望。
門外,夏缺提醒道:“一會兒記得吃晚餐,別餓肚子。”
夏槐月氣惱地回了一句:“不要你管!”
不喜歡她,就不要來關心她吃不吃飯了。
她又不是什麼三歲小孩,需要他這麼無微不至的關照。
因為爺爺救了他,因為夏家給了他新的人生,所以他只是一條忠實的狗,為她做什麼都可以。
然而,夏槐月要的,從來都不是一條忠實的狗。
夏槐月沒有同他講過,他父親,可能是個途經東南亞的外國人,他瞳孔的顏色,還有輪廓,依稀能夠看出一些端倪來的。
她曾經問過他,是否想過,尋找自已的親生父親,他說不想。
所以,夏槐月後來也就不再提這件事了。
夏缺的身世,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
一個嫖客,和一個低賤的女人,生下了他。
夏槐月很想讓他知道,她不在乎這些,只要他願意喜歡她,這種事情根本不重要。
她又不是什麼夏家的小公主,她是未來的繼承人,一切的選擇權在她手中。
但……
他不喜歡她。
這種話,說出來,就顯得傲慢了。
……
夏缺又被大小姐兇了。
他在她的房間門口,站了好幾分鐘。
自已,好像是在回味著,她兇巴巴的樣子。
大小姐可能不知道,她羞惱的時候,罵人也格外動聽。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已的指尖,隨即遞到唇邊,輕輕舔了一下。
是她淚水的餘味。
可惜,只有一點點。
夏缺離開了酒店房間,在走廊外面待了許久。
直到看著酒店的工作人員去收拾夏槐月的晚餐,確認她吃了飯,才算放心。
回到自已的房間,那個夏槐月曾住過的房間。
夏缺躺在她躺過的床上,感到心滿意足。
他現在還記得,這張床第一天時,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夏缺很想告訴她,沒有了爸爸和媽媽,她還有小狗。
忠心的小狗會一直陪伴著她的,只有她一個主人。
所以,不要難過,不要哭泣。
但是,小狗配說這種話嗎?
她坐擁萬貫家財,可以買無數條,像他這樣的狗帶在身邊。
夏槐月願意把他這種陰暗的怪物留在身邊,願意給他一個照顧她的機會,他已經感到滿足了。
他的腦海中,不可抑制的,想起她的玲瓏身軀,想起她昏昏沉沉的貼近,想起她那張緋紅的小臉。
有什麼東西,變得越來越緊繃了。
陰暗、下作的怪物,蜷縮在這張床上,疏解著自已的邪念。
怎麼樣,才能安慰她呢?
怎麼樣,才能讓她得到更多的安全感呢?
怎麼樣,才能讓她開心起來呢?
他什麼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如何讓自已感到快慰。
他只是一遍遍的,沉淪在自已的惡念之中。
這種惡念,永遠,永遠不能被她知道。
“槐月、槐月……槐月……”
陰暗怪物的惡念,於她,是一種天大的褻瀆。
夏槐月知道之後,只會滿臉嫌棄的,一腳將他踢開。
……
醉酒讓夏槐月有了合理的藉口。
睡一覺醒來之後,她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已做了些什麼。
她不提及,而夏缺也還是老樣子。
漢諾威的旅行,終究正常地進行下去。
經期結束,夏槐月的精神狀態似乎有所好轉。
她開始去聽音樂會,觀看老藝術家們表演的古典歌劇,甚至約見了幾個她在德國的朋友。
音樂、歌劇。
對夏槐月來說,這些多少也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夏缺從來都聽不懂這些,他還不會德語。
可他也樂在其中。
他總是會有一個她身邊的位置。
當夏槐月聽音樂會時,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了。
一直觀察她專心致志的模樣,他也很享受。
小狗是大小姐的守護者,是大小姐的小跟班。
他只要盡職盡責,就可以永遠留在大小姐身邊。
這幾年來,他可是看見過,不少夏家養的家犬,被趕出去的。
不過夏缺在這方面很有信心,他不會被趕走,他一直都很忠誠且盡心盡力。
……
夏槐月的心情逐漸好轉之際,帝京那邊傳來訊息,說是夏爺爺突然病倒了。
為了自已僅存的血親,夏槐月緊急回國。
這趟平和的漢諾威旅程,就此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