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眼尖，看她實在好奇，沒得自己也好奇起來，讓雲姨開啟匣子，裡面竟是一幅畫。
雲姨緩緩展開卷軸，趙夫人眼底的情緒忽地劇烈一顫，手掌緊緊攥握紫檀木扶手，猛地站起身。
院內所有的奴僕不知發生何事，全都匍匐跪倒在地。趙紓從未看過孃親如此失態的模樣，她一臉擔憂地抓緊陸聞溪手臂，眼裡滿是疑問。
陸聞溪輕輕拍她手，以示安撫，用唇語無聲表達，沒事。
時間靜止了幾秒，趙夫人怔怔看著那幅畫，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來，再次看向陸聞溪時，目光已恢復平靜，但多了一絲溫煦，她唇角挽了個笑，“你為何會作這幅畫？”
陸聞溪頓了頓，覺得還是說實話好，不好意思回答道：“夫人見諒，這幅畫其實不是我畫的。”
趙夫人又是一怔，“不是你？那是誰？”
陸聞溪連連擺手，“這幅畫雖不是我畫的，但畫什麼是我構思的，我的畫技實在拿不出手，索性我便找了畫師替我畫上。”
眾人聽得此話，忍不住掩嘴輕笑。
趙衍聽聞她今日前來，立馬丟下手中公文趕來見一面，早早站在院門外偷聽的他聽得此話，正要舉步進內維護陸聞溪，忽聽得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聽聞夫人在嫁給尚書大人前，也是西陵城中出了名的將軍之女，挽弓射鵰，策馬揚鞭，好不瀟灑。還曾和父親上戰場打過兩次敵國，聞溪心想，這樣的女子，嫁給尚書夫人後卻洗手做羹湯，困囿於閨閣中，未免可惜了，所以聞溪斗膽，遙想當年夫人的英姿描於紙上，希望夫人能憶起自己以前的模樣。”
一番話像一道驚雷炸響，趙夫人望向陸聞溪的眼神變得複雜難辨，緊握著椅角的指節已經有一些發白，趙紓試探性地喚了聲“孃親。”
趙夫人聽到此話，下意識收回了手，她快步走下臺階，雙手緊握陸聞溪的手，難以抑制的激動說：“好孩子，謝謝你贈此畫給我，說實話，這幾十年來，莫說是你們有沒有見過我以前的模樣，連我自己都快記不得以前的我是什麼樣的了，謝謝你，讓我重拾記憶。”
她眼角微微溼潤，臉色露出些微的尷尬道：“好孩子，你今日既如此坦誠，我也將我心中的明白話告訴你。這幾年，城中許多傳聞的話我都略有所聞，而衍兒也多次在我面前提出過解除婚約，但礙於我與你娘交好，又是臨終的託付，所以即使心中對你有疑慮，卻還是一次次駁回衍兒的請求。”
趙衍在屋外仰天長嘆，自己的親孃，在未婚妻面前如此拉踩自己，也是沒誰了。
陸聞溪眼前一亮，藉機誠懇提到：“夫人，其實這沒什麼，既如此，不如......”
“但是你昏迷醒來後的一系列表現，讓我對之前的傳聞都持了懷疑態度，今日聽聞你要來，我是拒了何夫人的約也要來看你一眼，不曾想竟是這樣一顆七竅玲瓏心，一副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和我家衍兒實在是般配極了。而且，你和趙紓竟還如此交好，連妯娌之間的問題都沒有，夫人我真真是滿意。”
陸聞溪看趙夫人如此真摯地看著她說了這番話，也不知道自己這禮是送對了還是送錯了，無奈地扯著笑臉，微笑面對夫人。
趙紓上前幫夫人擦擦眼淚，撒嬌哄道：“哎呀，好啦，娘你不是約了何夫人喝茶嗎？來日方長，以後聞溪會經常過來的，你就別耽誤我們倆去玩了。”說著就把夫人往門外推。
“好啦，我知道你不耐我，我這就走，你們倆好好玩，晚上安排人備菜，等我回來一起用膳，聞溪不許跑。”趙夫人說笑著就走。
趙衍見娘要出來了，趕忙在門口迎接，對娘躬身說謝謝，趙夫人笑點了點他。
趙紓將陸聞溪拉回自己的小院，直接找個了舒服的位置半躺下，“我娘就是這副嘮叨樣子，你無需理會她。”
陸聞溪沒作聲，她走到趙紓案前，看見桌上擺放各種瓶瓶罐罐和各色香料，隨手拿起一罐好奇問道：“你這是做什麼用的？”
趙紓撐起身，辨認了一眼，認真說道：“噢，那是玉華醒醉香。取牡丹花蕊與薔薇花瓣，拿清酒沁潤一宿，搗製成花泥小餅，外表抹上一層龍腦香粉，放置在床頭枕畔，使花香瀰漫於床幃之間，清晨醒來，滿身都是自然花香。”
陸聞溪執起另外一瓶，繼續問道。趙紓見她一副對來歷不感興趣的樣子，便只隨意說道：“雪中春信。”
她唇角微揚，讚道：“這名字真好聽，可有來歷？”
趙紓說：“相傳在冬天，若得見梅尖凝上一團白雪，便將它視作來年春日捎來的書信，也稱作希望，是大文人蘇東坡所創。”
原是蘇東坡先生的作品，難怪連名字都如此至情至性。她忽然想起顧亦宸身上也有淡淡的香味，令人聞之神往，過後憶起竟能細細品味讓人悸動，似乎是他獨有的。若是，他用上自己做的香料，那豈不是也是她獨有的了？就好像是一個隱藏在心底深處故意玩的小趣味，只有自己知曉。
趙紓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聞溪，我看你對香料好像挺感興趣，不如我教你如何制香吧。”
陸聞溪正有此意，轉過身瞧她滿臉認真的模樣，大大方方向她施了一禮，“那就有勞師傅了。”
趙紓滿意地點點頭，立馬起身，拉著她走到案前，給她細細介紹基本香料的用途：“這是丁香、檀香、藿香、甘松、生龍腦......”
“性辛，微苦，需浸泡九天......”
......
光是記名字和用途就花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陸聞溪覺得腦殼疼，她打斷趙紓的話頭，可憐兮兮賣慘道：“師傅，你能不能就教我一個最簡單的，我只做一罐，好不好。”
趙紓知道讓她一時之間把這麼多知識灌輸進腦也是為難，滿臉質疑道：“也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力壓我哥，得到西陵第一才子名號的。”
陸聞溪眯眼笑笑。
“得，你有什麼想法就說吧，想做什麼樣的，我直接教你。”
陸聞溪閉眼回憶在現代經常用的香，“你容我想想，我好像記得聞過一種香，主調是鳶尾花，前調是水晶香檸檬、柑橘和茴香的完美融合，中調是鳶尾和依蘭花，尾調是鳶尾根的溫暖、香草和琥珀水晶的共舞和諧。對了對了，基調是廣藿香和橡苔，還有秋葵。嗯，對，就這些。”
趙紓張大嘴巴驚訝地看著她，“你確定這是最簡單的？”
陸聞溪諂笑道：“對於我是不簡單，可對於你是最簡單不過的。”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去那邊拿個新罐子來，聽我指示。”趙紓又吩咐侍女去將剛才她所說的材料全都送過來。
“好嘞！”
“鳶尾香一兩，朱樂皮半兩，依蘭花半錢，鳶尾根五分略炒，香草少許，初冬梅花瓣上採集的甘露浸泡琥珀水晶研末篩選，再將廣藿香、橡苔和秋葵焰硝五分以上各料一塊研為末，用煉蜜拌為溼膏，裝進瓷瓶密封。”
陸聞溪拿著瓷罐不解地問：“這樣就能好了？”
趙紓白了她一眼，“還需埋進土裡，深度密藏半年方可取出。”
陸聞溪嘟嘴道：“我還想加兩味香料，一味白芷，一味花椒。”
這下輪到趙紓不解了，“你就不擔心竄味嗎？這兩味有什麼門道。”
陸聞溪恍若未聞，促狹一笑：“以後再告訴你，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它的名字，就叫—月汐香。”
不知不覺，已臨近傍晚，雲姨過來喚倆人，說是飯菜已經備好了，夫人喚她倆過去用飯。
倆人趕忙起身，一起去飯廳。遠遠地，陸聞溪就瞧見了趙衍和顧亦宸在和趙夫人親熱敘話，她忙拽了下趙紓的衣角，略微緊張道：“翊王怎麼也在這？”
“我也在疑惑呢，不過，他經常來找哥哥議事的，也不出奇。”
趙紓瞧出陸聞溪的表情神態有端倪，“那是你的救命恩人，一起吃個飯你緊張什麼，快走。”
趙夫人一看她倆過來，招招手喚道：“聞溪啊，快過來，該吃飯啦。”
陸聞溪歡快地應了一聲，快走兩步過去，她看著座位猶疑不知該坐哪裡，忽地發現顧亦宸飄過來的眼色，視線往自己左邊的空位瞟了瞟。
她挑了挑眉，決定不遂他意，親熱地朝趙夫人身旁的空位坐下，和顧亦宸正好面對面，他眼神冷了一瞬，她才發現身旁是趙衍。
噢嚯，玩笑大了。
趙紓曖昧地看了看陸聞溪和趙衍，打趣道：“哎呀，聞溪啊聞溪，你這還沒進門呢，就急急地往我哥哥身邊坐下，這是一刻也分不開啊。”
她惱了她一眼，“不如你和我換個位置？”
趙紓反駁她：“我不，我就是要挨著宸哥哥坐。”
趙夫人忍不住掩唇微笑，招呼大家動筷子。趙紓面前有道蜜炙鳩子，是她沒嘗過的菜色，但離得有點遠，出於禮節沒好意思伸手動筷，但給了很多次熱烈眼神。
顧亦宸覺得好笑，伸出筷子夾起一塊欲給她，哪知趙衍動作更快，早就搶先一步夾給陸聞溪，還溫和說道：“你要吃什麼告訴我，我幫你。”
顧亦宸受不了陸聞溪回報給趙衍的甜甜一笑，可自己眼前的姿勢更為古怪，一塊鳩子肉停在半空，為化解尷尬，他順手給了最近的趙紓。
趙紓用甜死人的微笑開心道：“謝謝宸哥哥。”
陸聞溪聞聲看過去，瞧見兩人甜蜜的樣子，心中突然升起一陣酸澀，默默地吃飯菜。
趙紓以為陸聞溪是因為哥哥在場不好意思放開吃飯，忍俊不禁，笑道：“聞溪，你平常吃飯可沒有這麼淑女，是擔心我哥哥嫌棄你吃飯的樣子太驍勇，不敢娶你嗎？”
此言一出，在場響起一片咳咳聲。
她覷了一眼顧亦宸冷冷的臉色，嘟囔解釋說：“我平時吃飯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趙紓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說“我還記得當初你對哥哥一見鍾情，吵著鬧著要早點嫁給哥哥呢，我什麼時候可以叫你嫂子？”
趙夫人一聽這話，心頭大悅，“趙紓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反正我現在無事可做，每天閒得發慌，就想著什麼時候能抱上孫子。我看你倆郎情妾意的，這眼看再過三個月就是正月了，日子極好，不如，我們挑個時間，帶上趙衍就上你們家提親去，早點把這事給辦了。”
陸聞溪的臉都要埋進碗裡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害羞，趙衍垂頭啞笑，遮掩了一下自己眼底的柔光，看向陸聞溪，伸手將她的手溫柔握住，溫聲說：“我也覺得此事甚好，你想什麼時候嫁，我就什麼時候娶，一切都聽你的意思。”
陸聞溪再顧不得害羞，一臉震驚地看著趙衍，似乎想從他的話裡分辨真假。可趙衍的眼神太溫柔，簡直要將她溺死在裡面。
顧亦宸看他倆交織的眼神和緊握的雙手，腦袋“嗡”的一聲，全身血液都在叫囂著怒火，他猛灌一瓶酒下肚，“騰”地一下站起來，對趙夫人說：“我去更衣。”隨即大跨步離席。
趙衍看他離去的身影，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陸聞溪暗歎，好好吃頓飯，太難了！
席間陸聞溪因為鬱悶喝了許多酒，晚上便留宿在趙衍家，陸聞溪走路七歪八扭，書瑤根本應付不來，她將她安置在長廊椅子上，囑咐她不許亂跑，自己回頭去喊人過來幫忙。
陸聞溪木然地點點頭，倚靠在柱子上休息，揮揮手示意她別廢話，快走。
書瑤剛遠離，陸聞溪身後的房門隨即開啟，裡面出現一個人影，一把攬起陸聞溪將她抱回屋裡，然後迅速關門。
陸聞溪突然感受到背部有陣陣涼意，她伸手往後摸索，原來被抵在屋柱上，滿含醉意地笑笑，挪開步子欲離開，哪知被一股大力又扳了回來，她不耐地看向力量來源，眼前的俊臉放大再放大，是顧亦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