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付卿被叫去醫院陪老頭子做檢查。
這是付宏持股的一傢俬人醫院，專門為有錢有地位的人服務，不僅環境優美設施先進，最重要的，是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到位。
——所有結果，只要未經患者本人允許，就連其最親密的家人都無法知曉。
渣爹夫婦和大哥沒有被董事長召喚，自然不敢貿然前來。
但又不想錯過老頭子身體的最新情況，只能派來幾個人守在醫院門口，多少也想探點口風。
付卿和章管家一邊一個攙扶著老頭子，在顧醫生的指引下，幾乎將所有能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
這麼一晃，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做完檢查的付宏體力不支，在專用休息室裡躺著休息。
又過了一會兒，顧醫生敲門走了進來，通知付卿結果已經出來了。
付卿打眼瞧著顧醫生的神色，卻發現那人真不愧是老頭子的御用私人醫生，
一張臉平靜如水，竟然一絲破綻也瞧不出來。
她只能心嘆一聲，將正在閉目養神的祖父喚醒，再攙扶他去商談室。
將付宏送進去之後，章管家和付卿很自覺地退了出來。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擔心被對方誤會偷聽，又很自覺地走遠了幾步。
半小時後，商談室的門開啟了。
付卿原本以為今天的檢查到這裡就全部結束了。
卻沒想到，顧醫生從半開的門裡探出個腦袋，直勾勾對她說道：“三小姐，董事長請您進來一下。”
付卿有點驚訝。
一旁的章管家也很是意外地看向她，那眼神穿透力極強，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秘密似的。
付卿無視掉他的目光，深呼吸一次，然後抬腳走了進去。
剛在老頭子身旁落座，一份確診書就遞到面前。
——“肺部惡性腫瘤晚期”幾個字，明晃晃出現在付卿視線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大腦一時間停止了運作。
付卿一張臉迅速失去血色。
過了兩分鐘，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顧醫生，顫抖著嘴唇發問：“...晚期了？”
見顧醫生點頭，付卿突然就控制不住地開始發火：“顧源，老爺子的身體不一直都是你在照看嗎？！”
“你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竟然到了晚期才查出來！”
“這是假的，對不對？”
她脫力地靠在椅背上，看向付宏，“老頭子，你是不是在故意嚇我？”
“我錯了，以後我一定聽你的話，你不要生病，求求你，你不要生病......”
在此之前，付卿都以為自已對付家人沒什麼感情。
如今要失去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頭了，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已內心深處對祖父的依賴。
雖然早已經做過思想準備，付卿還是無法接受。
“三小姐，您先冷靜一下。”
顧源面色嚴肅，在獲得付宏的允許後，沉聲向她解釋道：“其實董事長的病情並不是今天才發現的，之前一直都在進行秘密治療，只可惜收效甚微......並沒能有效控制癌細胞擴散。”
“我們會繼續採取一切可能的方法為董事長治療，但畢竟董事長年事已高......建議家屬還是，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也就是說，老頭子已經時日無多。
付卿轉頭看著付宏。
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卻十分平靜，甚至還在看著她微笑。
——那是祖父少有的，慈祥而滿含愛意的眼神。
在接觸到那個眼神的瞬間，付卿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她用手捂臉，撲進祖父懷裡痛哭。
付宏卻只是摟著她的肩膀，語氣竟有些欣慰，“阿卿，祖父這些年沒有白疼你。”
他這一輩子，活成了許多人無法想象的樣子。
但到老到老，
那些在普通人眼中最平凡的，親人之間的溫情，竟然成了付宏最奢侈的渴望。
兒子恨他，孫子怕他，二孫女敬他又疏遠他。
只有這個小孫女，才真正像個活人，會在他面前撒潑打鬧，哭哭笑笑。
只可惜，他恐怕再也看不到小孫女出嫁了。
“雖然是晚期，但也還沒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付宏一邊拍著付卿的肩膀，一邊用沉著溫和的語氣勸慰著，“你不要怪顧醫生，是我自已堅持要進行保守治療的。祖父年紀大了，沒有那個折騰的必要了。”
“阿卿，你別太傷心。顧醫生說了，他會竭盡所能為我治療，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再活好些年呢。”
“祖父不會那麼快就離開你的。”
“我還想看著我們阿卿嫁人呢。”
*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付卿連上前搭話的寧景濯都沒有理會，失魂落魄地徑直上樓。
走進臥室，將門鎖上，然後身體靠著門慢慢下滑，跌坐在了地上。
就這麼一直髮呆。
一邊發呆一邊默默流淚。
直到實在流不出眼淚了，她才扶著衣架重新站起。
哭完了，日子還得過。
老頭子對她寄予厚望，就連生病的事也只告訴了她一個人。
她必須要堅強起來。
付卿到浴室洗了把臉，然後換上睡衣。
沒什麼胃口，就打算去樓下拿瓶牛奶飽腹。
剛開啟臥室門，那道熟悉的，高高瘦瘦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寧景濯就在門外立著，不知道站了多久，聽她哭了多久。
見付卿開門，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朝她張開了雙手。
付卿吸了下鼻子，直接撲進少年懷裡。
熟悉的氣息將她包裹，她緊緊回抱著少年的腰，浮躁的心情突然就緩解了不少。
小寧知道她今天要去陪祖父檢查身體，剛才見她那個反應，肯定已經猜出了什麼。
他很聰明。
知道這種時候她最需要的不是那些毫無意義的安慰，一個無聲的擁抱，或許更能讓她安心。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擁抱了很久。
一直沒有動作的付卿卻突然抬起了頭，因為剛剛哭過，聲音還有些沙啞：“小寧，你也是大三下學期了吧？”
“嗯。”寧景濯微微皺眉，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那你是打算繼續唸書還是工作？”
“嗯...繼續讀吧。”
“在國內讀？還是想出國？”
“姐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
付卿感覺喉嚨裡被噎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睛，心臟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