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啪、啪。”一顆小石子在湖面上跳了兩下後,無精打采地沉入水底。
坐在湖邊的冰若又撿起一塊小石頭,在手裡顛了兩下,最終也沒有投出去。
已經五天了,在凡間才待了五天,冰若就想回宮了,要怎麼熬過五百年!
五天前,冰若剛剛下朝回寢殿,就看見自家師父一臉陰沉地立在宮門口,冰若雖然不知道自已做錯了什麼,但是看氣氛有點不對,就習慣性地想撒個嬌先糊弄過去,可誰知沒等自已叫完一聲“師父”,就被老頭兒揪著耳朵拎進了寢殿。
“師父、師父,輕點兒,疼啊。我這幾天什麼都沒幹!我沒撕摺子,也沒偷喝酒,也沒、也沒出去玩,摺子我都批了!也沒揍魔龍族的那個傻大個,我······”
月天仇不管她,一擺手讓宮人們出去,沉聲問道:“我問你!今日大朝會上你說了什麼?”
冰若站在那裡揉著耳朵,不滿道:“師父,即便是大供奉,也不能插手朝堂。”自已好歹是魔尊了,怎麼能當著外人的面揪耳朵。
月天仇氣急了:“我不管朝政多年了!也不想管!但你今日在朝會上口出狂言,這就是我做師父的分內事了!”
冰若歪頭:“我說什麼了?哦,對了,我說神族慣會打著正義的名號幹些不入流的勾當,神將多得是靠巧言令色上位的草包,神將大多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早晚會害了自已,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你說這種話,是想跟神族開戰嗎?”
“怎麼?我魔族怕他不成?”
月天仇氣壞了:“怕呀!為什麼不怕?我魔族培養一個戰士要花多少心血?死一個我都心疼!他們該為你一句失言犧牲嗎?但這還不是讓我最生氣的,你說凡人什麼?”
冰若不以為然,想了想道:“凡人?我說凡人生來弱小,凡間靈氣又稀薄,難成大器,不足為慮。”
“還有呢!”
一聲怒吼嚇了冰若一大跳,師父怎麼這麼大反應?又繼續回憶:“我說,凡人得神族庇佑,便覺自身後顧無憂了,還妄想插手神魔之間的戰爭,根本不配做我魔族的對手,隨手滅了都嫌有失身份。”
月天仇震驚得說不出話,沉默良久,問道:“蘭兒,你真的忘了自已的出身了嗎?”
冰若被他突然輕聲地一問搞的摸不著頭腦:“出身?我出自您的門下呀……”
月天仇失望扶額,便叫來冰若親隨春蘭,吩咐道:“傳令下去,魔尊今日朝會失言,禁足百年,期間,由二供奉與夢寒山代管朝堂,望諸位謹言慎行!”
冰若急了:“禁足百年?憑什麼?我沒有錯!”
“二百年!”
“凡人本就弱小,得上古真神庇護才得以存活,本就該安守本分……他們妄圖插手神魔之間的戰爭本就僭越,我……”
“三百年!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自覺高人一等?身為魔君卻不謹言慎行,魔族承受不起這樣的後果。”
“師父!人又怎麼會是平等的?即便同為凡人,也依然要分個高低貴賤,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五百年!我竟沒發現你有這種心思!”
冰若不敢說話了,師父正在氣頭上,這時候頂嘴得不償失。
月天仇對春蘭道:“去傳令吧。”
春蘭又猶豫道:“大供奉,就算殿下確實有錯,五百年是不是有些過重了?”
月天仇厲聲道:“供奉殿有權處罰魔尊!你要抗旨不成?”
春蘭給了冰若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恭敬道:“不敢。”便離開了。
冰若哼道:“師父能對我處罰,不也是看您的心情嗎?朝會失言便禁足五百年,也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大供奉嘆氣道:“蘭兒,分高下的是權力,是財富,是武力,不是人!不是種族!並不是我比你強就比你尊貴!並不是我比你強就能決定你的生死!我只顧著教你怎麼變得強大,竟是沒想到教你這些道理,如今太遲了,我教不了你了,你就去跟凡人學吧!也好好想想,自已是不是弄丟了什麼東西。”
隨後出手如電,往冰若額頭上一點,將指尖一道墨色靈力打入冰若眉間,冰若額上瞬間便出現了一抹複雜的封印紋,靈氣消散,感知逐漸遲鈍,身體變得沉重!原本週身環繞的靈氣也逐漸感覺不到了。
冰若慌了,但沒等她開口發問,腳下一空,自已就控制不住地墜落下去,眼睜睜地看著宮殿的穹頂消失在逐漸縮小的圓形空間門裡。
再次睜眼時,就出現在了這座山裡。
這山極高,其上樹木鬱鬱蔥蔥,山腳下是一片豔麗的紅色林海,山頂覆蓋著彷彿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山巔的冰川水在半山腰匯成一條條小溪和星羅棋佈的湖泊,在峭壁間垂落一道道壯闊的瀑布,清晨薄暮冥冥,襯得這山彷彿仙境,但冰若清楚地知道,這裡是凡間。
六界盛傳,凡間與其他世界隔絕,陰陽滯澀,靈氣稀薄,早已不適合修煉,能出一個靈境巔峰就要百年歲月,但此山靈氣並不稀薄,雖算不上洞天福地,但也稱得上一處修煉的好地方,難不成是傳言有誤?
冰若坐在湖邊胡思亂想著,瞥見自已身上這身髒兮兮的朝服,頓時又有點氣急敗壞,自已好歹是堂堂魔尊陛下,怎至落得如此田地!師父也太不給我面子了!不就是說錯了話嘛?多大點事!至於嗎?嘴上說著凡人不弱,還封印了我的實力,就不怕我死在凡間嗎?封印實力就算了,讓我連隨身空間都打不開就太過了吧!
六界如今神魔兩族水火不容,每有不合,便會開戰,每次開戰卻也只是小打小鬧,互相騷擾,而除了神族和魔族以外,大家都預設了神界與仙界同盟,魔界與妖界同盟,實際上,冰若登基魔尊之位二百年以來,發生的幾次小規模衝突,妖界很少牽涉其中,每次都是嘴上說著同盟,但是置身事外。仙界那邊……倒是在劍宗修煉的時候跟那邊有些交情,但是那兩位都是閒雲野鶴的性子,問他們也沒用。冥界掌管萬物生死輪迴,一直都不插手任何爭鬥,凡間界已經幾百年沒出過強者了,到底有什麼好戒備的。
再說了我說出那種話,也是因為魔龍族長那個蠢貨上奏說,我們先去滅了凡人,再去滅了佔了仙界平雲山,打倒妖王,幹翻神族……我也是為了制止他呀。但是這些師父肯定是知道的呀,那為什麼還把我踢出來?還是五百年?
六界之外,還有其他的一些小世界,往往是一些家族宗派自處一方,對六界局勢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如劍宗、雲族、靈道宮、先知洞等。這些哪個不比凡人更值得戒備?
冰若越想越氣,起身把手裡的石頭遠遠地拋了出去,隨後把身上這身礙事的華麗外袍扒了下來,寬大的袖口早已在墜落到此地時被樹枝刮破了,衣袍下襬已經碎地看不出原來的花紋,還沾上了泥土樹葉之類的。冰若氣得撇了撇嘴,自已當初為了讓這外袍顯得飄逸又有型,選了極輕極薄的布料,用各種寶石和金銀線繡花紋,才達到冰若想要的衣袂飄飄衣襟垂墜,華麗又不失輕盈的效果,但是這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超級不結實啊!鬼知道我竟然會穿著這身被踢出來啊?早知道它要擔此大任,我肯定會考慮下實用性啊!
想到此處,又想到了給自已製衣的二供奉苗巧前輩,頓覺脊背發涼,哦,自已還害得苗巧前輩要代理朝政,夢長老那裡也是免不了一頓數落了。
一陣“咕咕”聲傳來,冰若氣勢陡然一降,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心想:“算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五百年才回去,指不定苗巧前輩早忘了有這麼一件衣服了。”
五天之內,冰若被封印靈力,靠著雙腳只摸遍了這方圓十里的範圍,起碼現在冰若知道東邊野果林,沒有毒但是口味酸澀;湖裡有魚,但是抓了也不會做,還有野蘑菇,也不知道有沒有毒;湖水倒是甘甜清冽,讓人驚喜。
冰若把手裡的衣服扔在一邊,向東邊果林出發了,好歹學過幾天醫術,果子有沒有毒還是能判斷的。讓冰若奇怪的是,這山這麼大,她在這也晃悠五天了,竟然沒看到大隻的野獸,只有些未生靈智的蟲鳥、山鼠之類勉強算得上活物,按照冰若以前的經驗,這麼大的山,氣候也多變,就算沒有老虎,也該有兔子呀,起初冰若還覺得是自已運氣不好沒遇到,但過了幾天了,冰若竟是連個腳印都沒見到,這就很不尋常了。
冰若坐在樹枝上摘了個酸果子慢慢地啃,胡亂想著:該不會是山裡有什麼大妖,把那些個小動物都趕走了?這樣也好,要不我去把那大妖找出來,揍一頓揍服了給我當小弟,佔它的洞府,搶他的財寶,吃他的存糧,已經深秋了,估計是要存糧的。
這時,冰若聽到樹下有輕微的腳步聲,一扭頭,跟一張娃娃臉看了個對眼,樹下的人,一張肉乎乎的小臉,看著像個沒長開的小少年,揹著個竹編的揹簍,抱著一節一人高的大木頭,驚愕地看著樹上的冰若。
冰若也是驚得手裡的果子都掉了,心裡吃驚地想著:大妖!找到了!還是個熟人!
正當面對面的兩人都吃驚得說不出話時,樹下的小少年丟下大木頭,從揹簍裡掏了一個果子就砸向了冰若。冰若猝不及防被砸中了腦門,往後一仰,從樹上掉了下來,冰若揉著砸紅了的腦門,氣得不行:“哎呦!你幹什麼?”
樹下的人似乎沒想到竟是能砸中,趕緊跑過來道歉:“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在下認錯人了,姑娘長得跟在下一個朋友實在太像了,多有冒犯。”
冰若一把揪住眼前人的耳朵,罵道:“你個小狐狸崽子,幾百年不見膽兒肥了是不是?敢對我動手了?”
眼前人被突然揪住了耳朵,疼得直叫喚,但還是吃驚道:“你真是冰若?你你你——你怎麼實力退步成這樣?哎呀,疼——你先鬆手!”
好容易救下自已的耳朵,小少年撅著嘴躲在樹後面不敢出來,警惕地探頭打探冰若。
“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好像穿的還是朝服?怎麼?魔界裝不下你了不成?”
冰若被他挖苦,也不生氣:“你怎麼回事?堂堂妖界十八皇子竟跑到凡間深山老林,怎麼?妖界終於要完蛋了不成?”
少年一撇嘴,道:“妖界裝不下我了,我就出來了。”
冰若也哼道:“那我就是魔界要完蛋了,我跑路了。”
“好敷衍啊。”
“你也一樣。”
少年對冰若的態度一點不意外,從樹後出來,把自已剛剛扔掉的木頭拖過來坐了上去,從揹簍裡掏了兩個個果子遞給冰若一個,自已拿一個,示意冰若也過來坐。
眼前的少年是冰若幼時好友,妖界的十八皇子熒,神族的玖公主幼時喜歡遊歷四方,結交了各路好友,兩人便是經由她認識的,認識時,兩人年紀都還小,沒有什麼種族成見,幾人性情相投,無話不談。後來年歲大了,各自立場不同,為了避嫌,交流便少了。
兩人排排坐,吃著果子。這果子可比冰若自已找到的好吃太多了。
少年看著冰若,冰若也看著他,冰若眼神示意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少年嘆了口氣道:“我父皇嫌我不學無術,要把我送到劍宗去。”
冰若皺眉:“就為這?你就跑到凡間來了?”
熒氣不打一處來:“要不然呢?就我這天分!去劍宗捱打嗎?再說,他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
冰若疑惑:“我什麼都沒做!”
熒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就是因為你!我父皇說,你原本不也是個廢柴嗎?你從劍宗回來就躋身強者之列了,他還說啦,你師父是誰啊?月天仇!魔界不出世的最強者!用劍的頂尖高手!他都把弟子送去劍宗了,劍宗必定是好處良多!”
冰若都氣笑了:“你父親,說我是廢柴?他怎麼不掂量掂量自已幾斤幾兩啊?我就是不用劍,赤手空拳也能給他打殘嘍!還有沒有點自知之明瞭?”
熒弱弱道:“他也沒有那麼弱。”
冰若:“再說,你怎麼就廢柴了?以你的陣法天賦,六界能勝過你的,屈指可數。該不會是那老頭還覺得陣法符篆都是旁門左道吧?”
熒不說話了,算是預設了冰若的說法。
冰若氣到扶額,嘆道:“改天我去勸勸他,他自已就弱,還不讓你學法陣,這是什麼道理?”
熒眼睛一亮:“好啊!什麼時候去啊?”
冰若一僵,突然想起自已在關禁閉,艱難道:“五百年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