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能做的,是讓他們的童年有一個陪伴,其餘什麼,我們都無能為力。我們沒有給他們一個很好的未來,也無法幫助每一個,我們只能儘量伸手,選擇不去做一個局外人。”
這段話李悅禮記得很深,這是他第一天工作時,館長對自已說的話。如今,十年過去,還記憶猶新。
那一年朱紀華27歲,他經歷了一場車禍,倖存下來之後被困在了輪椅上,那是他真的想明白了一件事兒,把房子給賣了,在外城買了一棟兩層小複式,開了一家玩具館。
他的初心是讓那些福利院的,不被人關心的孩子們都能有個童年的夥伴,這家玩具館的玩具只租不賣,租也不需要花錢,只用預約一下,必須保證娃娃是完整的,朱紀華原來是個玩偶設計師,自然是心靈手巧,現在館內的二十多個娃娃全是他這年做的。福利院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不僅僅是喜歡他的娃娃,還很喜歡這個心地善良的大哥哥。
最近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他覺得得找一個人幫忙了。雖然他能開的工資不算高,這份工作也算不上好,但他還是收到了一份簡歷。
好巧,是個同大學學院的小學弟。
“朱館長,明天來工作可以嗎?”
“嗯。”對面的男生很稚嫩,像是夜間吵鬧的百靈鳥那樣,尾音有些上挑。
“好!”李悅禮答應的乾脆,朱紀華也很高興,畢竟一個人工作是有些孤單,以後有個工作搭子也不錯。
第二天一早李悅禮就到了,那是一棟紅棕色的復古雙層建築,外面立了一個牌子,寫著“縫補棉花館”。裡面的裝飾也很簡單,有很多是手工做的,比如說掛畫,樂高,還有一些很大的拼圖掛在牆上。
“李悅禮嗎?過來坐。”朱紀華轉著自已的輪椅坐到了客廳,衝玄關站著的那小子說。
“朱紀華?!你不記得我了?當時你的畢業設計,我還做過你的模特!”朱紀華是美院畢業的,他記得這位青年。
“我記得,你當時穿了一件很好看的外套。”
“嘿嘿。”李悅禮高興之後,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他哽咽了一下,問:“你的腿怎麼了?”
“車禍。沒什麼,好好復健可以好的。”朱紀華扯了一下腿上的毯子,說:“會縫娃娃嗎?”
李悅禮搖搖頭,說:“我只會做衣服。”
“那我教你。先認識一下,我們棉花館的成員們。”朱紀華笑了一下,看著李悅禮上來推自已的輪椅,“好了,沒事兒的,我自已能轉著走。”
“你是因為這個才退回來做棉花館的嗎?”
是啊,按照他的天賦,那一年他本該出國晉升的。
“當然不單單是因為這個,因為人生總會經歷一點什麼,而讓我改變想法的。而且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情了,我喜歡我的工作。”朱紀華帶著他到了工作間,自已坐在一邊,介紹著,然後看著李悅禮參觀學習。
工作間很簡單,東西很多卻井然有序的放在架子上,以顏色高低作為劃分,李悅禮四處看了看,然後興奮地坐了下來,“我從什麼開始學?”
“你可以獻給阿布做一條裙子嗎?孩子們一定會很喜歡的。這個你拿手。”朱紀華給他遞了一塊淺藍色的布料,把阿布從展示櫃上抱了下來,“這是我店裡最大的一個娃娃,是我車禍剛出院的時候做的。”朱紀華溫柔的捋了捋布娃娃的頭髮,這是他做的第一個棉花娃娃,雖然手法和針腳都顯得有些粗糙,但他還是很喜歡這個娃娃。
“好。”李悅禮穿上了自已的馬甲,往口袋裡塞了一些常用的工具,“那學長,我在這兒坐著,你去幹什麼呀?”
“去村口上訂個晚飯。”朱紀華動作很輕,他轉著輪椅出去的時候,李悅禮還沒發現。
朱紀華長期在村口的那家小飯館訂餐。他腿腳不便,一般都是老闆給他送到店裡來的。但今天他想給李悅禮一些自由的空間去發揮,便自已出來了,也順便出來透透氣。
車禍以後他便很少有機會自已出來了,如今正是盛夏,煩人的蟬又叫個不停,樹上的葉子綠的正濃,高高低低的映襯出一大片陰影,朱紀華沿著小路前行,伸手便可以摸到厚實幹燥的枝幹,又是垂下來的棕色枝條還會搭上他的輪椅。
他不知道一個研究生畢業的優秀設計師為什麼會來做這份工作。不過朱紀華的內心是雀躍的,他喜歡有新人來到這裡,喜歡李悅禮身上的那股和盛夏一樣的頑皮勁兒,他喜歡見證一個人的成長,卻又好比自已的成長,不過到了27歲,這一切都被放緩了。
他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一陣,兩個小時之後才回去。朱紀華去買了點零食,他感覺像李悅禮這樣的小朋友應該會喜歡吃。
“你看這個!”他畫了一張設計圖,很合適阿布,他倒是心靈手巧的給阿布編了麻花辮。“可以嗎?”
朱紀華接了過來,把阿布抱在懷裡,輕輕地用鉛筆在圖紙上描摹,“這樣會更好看一些。做的不錯。”
李悅禮喜歡看著他這樣在工作的事情上暢談,可惜一場車禍束縛了他。
“我說學長,我可以叫你哥嗎?”
“可以。”朱紀華淺笑了一下,把筆放下,“先去吃飯,一會兒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
“哥,你的腿什麼時候可以好啊?”
“也許等到我有勇氣站起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們就那樣相處了三個月,鎮上的留守兒童和福利院的孩子們會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租賃娃娃,有時是一些簡單的小手工,或者是路邊撿的漂亮的鵝卵石,海邊的貝殼,也有孩子會用家裡做好的包子來換......
都是一些小東西,但他們眼裡真誠的對待朱紀華的每一個娃娃,回來時都乾乾淨淨的。
“哥,小程給我們帶了新摘的橘子,你試試。”李悅禮把頭髮蓄長了一些,身上穿著自已用手工扎染的長袖,這三個月他們像家人一樣,似乎過著世外桃源一樣的生活,與金錢接觸少了,人也會變得更自在些。
“嗯,你幫我拿一下這個。”他指了一下。
李悅禮順手的把最上面一層的娃娃取了下來,放在他的輪椅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指揮我拿東西就像一個小寶寶。”
他說話時不自然的彎了下腰,衣領微微敞開,露出一截鎖骨,“嗯,你說話嘛。”
他們的關係在這三個月中近了很多,此時朱紀華大膽的拽著他的領口,往自已懷裡拉了一下,“你是說我是你的小寶寶嗎?這個意思?”
“我可沒這麼說。”此時兩人的距離拉近,李悅禮能夠聞到他身上舒服的白山茶沐浴露的味道,有些臉紅。
“那什麼意思?”朱紀華忍不住想要挑逗他。
“好了哥,我錯了,錯了。我去把新到的布料拿回來,你去取飯吧。”
三個月的相處,其實已經改變很多了,朱紀華不再把他當做一個小學弟,他認識的李悅禮似乎像是一朵向陽而開的花,是溫柔善良的,是活波熱烈的,是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的,他似乎是上天賜給朱紀華的天使,治癒了他殘缺不全的過去,讓他嚮往著那個再站起來畫一幅設計圖的未來。
“哥,可以吃飯了嗎?”
“來吧。”
李悅禮已經在棉花館整整一年了,他們辦了很多公益活動,來找他們合作的品牌方越來越多,可朱紀華不願意賣出自已家的小作坊去成為一個吃分紅的股東。
“哥,我們單這樣做公益,掙不到錢,怎麼給你治病啊?”
“我不用,沒事兒。賬上還有二十萬嘛,你要是有急用就先劃去用。”
“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應該自已做一個公司,你以後一定會康復的,你需要一個更廣闊的舞臺去展現你的天賦。”李悅禮說:“我們掙多一點錢就可以多幫助更多的人了,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你想做的話,我可以提供運營幫助,相信我哥。”他說話的時候像是會發光,弄得朱紀華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那樣奪目,那樣的明媚,就像是一個嶄新的,漂亮的春天。
“那就先交給你了。”朱紀華鬆了口氣,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去廚房裡準備飯菜。
有時候,朱紀華很想和這樣一個青年談一場戀愛,但更多的時候,他會因為自已的腿而自卑。青年不應該一輩子被自已這樣的人困住腳步,也不應該為了愛而折斷自已的羽翼。在猶豫和躊躇中,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他們已經開了網店,有了小几千的粉絲,做了教程,開了直播。也就是這樣一個春天,新的事物成長,舊的事物蛻變,而朱紀華的感情也壓抑不住的往外湧著。
李悅禮又何嘗看不出他的愛慕與糾結呢,可兩人偏要這樣僵持著,就是不願意捅破那層窗戶紙。
“你也來這兒兩年了,沒想著回大城市去”最近朱紀華情緒很低落,他見李悅禮拒絕了好幾封大公司的郵件,心裡高興的同時,又不想李悅禮這輩子都在這方寸之地裡生活。
“不去,哥,你說什麼呢,咱們計劃的商業帝國還沒打造成功呢,我哪能自已回大城市裡去?”
“哥,你是不是心裡又難受了?我都說了我沒關係的,我喜歡這樣的生活,也喜歡這個棉花館帶給我的快樂,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會一直在這兒。”
“好了,不要再往下說了。”他紅了眼眶,左手緊緊的抓著李悅禮的手腕,有些發抖,春天的花都開了,他愛自由。李悅禮也愛,他們應該去走走,抓一抹春色來看看。
“我不會走的,我會留在這裡。”李悅禮說:“我知道你現在不樂意,有你的顧忌,但我這個人認定了就是要做你的男友,等多久都可以。”
沒等人說完,朱紀華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很溫暖,手掌也很有勁,是李悅禮想象中那樣的安靜和舒心。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
他們在窗外看著桃李紛飛,在這一天確定了未來的關係,這次朱紀華真的想好好的站起來去看未來了。
一個是溼潤的而有些纏綿的春天,映入了他們小小的沙發,暖光打在朱紀華高挺的山根上,迷濛而又誘惑著另一個人的心。親吻,安撫,一切小情侶做的事情,那晚,他們都沒落下。
兩年,從白手起家開始,這並不算一個很勵志的故事,他們也不是事業劇裡的大主角。這僅僅只是兩個普通人想在普通的二十來歲時做的事情,這是千萬人都重複著的生活,這樣的經歷在大街上一抓都是。
朱紀華與李悅禮並不自負,他們依舊住在小小的棉花館裡,縫補著孩子們的童年,勾勒出一張張藍圖,他們似乎妙筆生花,似乎言出法隨。
“我要去首都治病了,我一個朋友給我找了一位康復醫生。”
“需要我跟你去嗎?”李悅禮今年26,沉穩了很多。入了冬,天冷,李悅禮取來了一條毯子打在朱紀華的腿上,在人的發頂落下一吻,“別擔心,治不好也沒關係。”
後來,還是朱紀華一個人去的,他不想讓自已的愛人看見自已的脆弱。
他一去就是兩年,也不知道治好了沒,能不能好好起來,有沒有想自已。李悅禮28了,他每天都坐在床邊做娃娃,做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每一個都是朱紀華的樣子,整整兩年,他沒有看見朱紀華髮來的一張照片,只能在蒼白的煙雨中去描刻愛人的模樣。
當他發呆時,一個男人走近了,穿著一身淺卡其的大衣,輕輕走著,一步一步,他頭髮長了很多,人也消瘦了很多,但他走來的樣子,帶著一絲雀躍,像是久未歸巢的候鳥。
“朱紀華!”他幾步跑過去想撲過去,但又擔心男人的腿還不能受力,只剩下一些距離時,朱紀華把手伸開,“來。”衝他招了個手,李悅禮高興地跳進了他的懷抱。
那一刻,是朱紀華再次走向世界的最重要的一刻,慢慢的牽著愛人的手走在海邊,有風颳過,有浪花在響,輕柔又悠遠。
“一切都好?”
“嗯,很好,一切都很好。”
朱紀華低頭與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今年是他們的第四年,朱紀華31,李悅禮28.
老人曾說,年少時吃了多少苦,後半輩子就有多甜。朱紀華早幾年受了那麼多苦,之後的日子一定會很好。李悅禮相信一切都會很好。
雖然到了雨天還是會骨頭疼,他們就待在屋子裡,圍著火爐,安靜的看看書,打個盹。
“哥,這輩子,我最幸運的就是來這家棉花館工作了。”
十年過去,棉花館還是那個棉花館,很多娃娃和大火IP聯名,做到了其他城市去。可他們還是留在這間小小的複式公寓裡。
等著以前的那些孩子回來打暑假工,在一起縫補著下一代人的童年,只用一些糖果租賃的娃娃們一年又一年,阿布今年十五歲了,成了上一代的孩子們最喜歡的夥伴。
時代的洪流中,朱紀華和李悅禮還在堅守,在最初一個簡單的承諾中,縫縫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