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以後你一個人在家要照顧好自已,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懂嗎?”母親坐在阿毛對面,語氣很溫和。
父親在清理屋子,他準備在南下打工之前將家裡的廢品賣掉,還有那些整日在房前屋後躥來躥去的雞鴨鵝。
暑假很快就要結束了,父母南下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學校已經下發了通知,八月底開學。
與此同時,父母也收到了親戚的通知,讓九月初去工地報到。
阿毛並非沒有離開過父母,在他兩歲的時候,父母也去了廣東,但不到兩年就回來了。
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七八年,那時他跟爺爺奶奶在家,偶爾被小舅接到姥姥家住幾天,很多記憶早就消散了,唯有一種感覺深深印在腦海中,那就是父母不在身邊的感覺。
那時他剛六歲,還未上學,有一天中午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電視裡播的是一部叫《媽媽,再愛我一次》的電影,阿毛雖然看不懂劇情,但電影裡面的小男孩哭的時候,他也哇哇大哭,手裡的蘋果滾到了地上,兩行淚很快就流到了下巴跟兒。
奶奶趕緊過來安慰,她能不知道?阿毛是想娘了。
後來,每次阿毛在鄰居家跟父母通話都哭,電話那頭的父母也哭。
沒過多久,父母突然回家了。
阿毛見到父母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以後還出去打工嗎?
無錯書吧母親說不出去了,以後就在家陪你。
阿毛高興壞了。
可父母終究還是要出去打工,因為在家種那幾畝地入不敷出,很難支撐家庭的開銷。
“你慢慢長大了,也越來越懂事了,以後你上學會需要更多錢,我們如果不去外面掙錢,以後沒有人會幫我們,我們必須要靠自已,你懂嗎?”母親的語氣還是很溫和。
阿毛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已不懂也得懂,因為他要做一個懂事的孩子。
“我跟你爸會把錢給你留夠,還會給你買一部手機,我們家的電話就不用了,星期天回來我們就用手機聯絡。”
阿毛一聽說自已即將有一部手機,心裡頓時泛起了一絲興奮。
在他眼裡,手機是大人才能擁有的。
而他,即將讀初中的他,很快就會有一部自已的手機,想想都很洋氣。
“星期天回來你去爺爺奶奶家吃飯,如果你有想吃的就拿錢給爺爺,讓他去街上買,星期天你自已騎車去買也可以,不要捨不得吃。”
母親還想繼續交代,阿毛有些不耐煩了,他不是不想聽母親的交代,而是這些交代他聽得越多就越想掉眼淚,他不想在母親面前哭,他要讓父母覺得自已可以。
這些嘛,對我阿毛來說都是小事,你們就放心去吧。
我不會讓你們操心的。
突然,阿毛覺得自已的心態變了,雖然昨天還在玩泥巴,但此刻,他覺得自已明天就不是小孩了。
我們不在家,你要照顧好自已。
阿毛心裡一直在迴響這句話。
對,我要照顧好自已,我會照顧好自已的,阿毛心想。
說開學就開學了,但也好巧不巧。
父母南下的日子剛好是阿毛開學第一週的週五,而學校通知第一週要上六天,說是跟什麼中秋節調休有關。
阿毛那時還不知道什麼是調休,但這該死的調休讓他心裡難過至極。
也就是說,阿毛開學的日子就是與父母分開的日子,他都沒有機會去送父母。
同時,他對新學校和新環境也充滿著恐懼,這恐懼來源於陌生。
開學那天早上,麻蛋騎著腳踏車老早就到了阿毛家,他的車後座上綁著鋪蓋卷和洗臉盆,書包裡撐得鼓鼓的。
“你看麻蛋,自已一個人就把自已打理得好好的,你也可以的。麻蛋,剛買的腳踏車嗎?看著很亮哦。”母親將麻蛋身上的書包卸下來放到板凳上。
“我爸媽打了錢,前天我跟我爺剛去鎮上買的。嬸兒,你們放心,以後麻蛋我來罩著。”麻蛋看起來很興奮。
阿毛看著麻蛋的樣子,自已也放鬆了很多,反正有麻蛋和自已一起,有什麼好怕的?
對,有什麼好怕的?有什麼好擔心的?
麻蛋可以我也可以。
阿毛推著腳踏車走出大門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捨,他回頭望了望。
“去吧,沒事兒。”母親隨口而出的話簡單至極,也很隨意,但阿毛看出了母親的不捨,她的眼裡分明在閃著淚光。
“嗯。”阿毛的回答也很簡單。
隨後,他蹬上腳踏車出發,頭也沒回。
麻蛋騎著那輛嶄新的腳踏車跟在後面,鋪蓋卷東一搖西一擺。
狗子站在大門前叫了兩聲,隨後哼哼唧唧坐在地上擺尾巴,它仰著頭看了看阿毛的父母,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
淮水鎮中學,這個有著八十多年曆史的鄉鎮中學,因緊鄰淮河,地處淮水鎮而得名,學校大門口有一顆五百多年樹齡的銀杏樹,校園內還有一名烈士的墳冢,是鎮上的愛國教育基地。
新學期開學了,學校迎來了865名初一新生,他們剛剛告別自已的小學,正在踏入中學的校門。
“我日,腳踏車真多。”麻蛋驚訝於停車棚裡密密麻麻的腳踏車。
初二初三的學生正在滿校園打掃衛生,初一的學生都擠在展板旁邊尋找自已的名字。
“找到了找到了,阿毛你在二班,我在三班,咱倆挨著。”麻蛋從人群中擠出來。
“好嘞!我剛才聽說二班三班都在三樓,我們現在上去吧。”阿毛故作興奮,其實心裡一直在打鼓。
這陌生的環境,還有這麼多陌生的人,他心裡很不安。
二人鎖好腳踏車,提著各自裝鋪蓋的麻袋朝三樓去了。
三班教室確實跟二班教室挨著,阿毛鬆了口氣。
二人在樓梯口互道拜拜,接著往自已班裡去了。
剛走到教室阿毛就犯了尷尬,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子。
教室裡議論紛紛,不知在討論什麼,但氣氛很活躍,大約有三十多人,還有些位置是空的。
看見阿毛出現在教室門口,教室裡突然安靜下來,三十多雙眼睛整整齊齊看著教室門口的阿毛。
他手裡提著大麻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嘿!村裡來的,你沒去宿舍嗎?”有個男生叫道。
“我......”
阿毛愣在原地。
“瞎說什麼!同學,來,快進來,你叫什麼名字?”一個身穿旗袍的中年女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她微笑著走到教室門口去接阿毛手裡的麻袋。
“老師,我叫楊毛毛。”阿毛鼓起勇氣說。
他看著眼前的這位中年女人,她的微笑一直掛在臉上,溫和無比。
“來,先把書包放到座位上,等下班長帶你去宿舍放行李。”
阿毛聞見她身上散發著一種花香,一種高貴的花香,這讓他感覺跟這樣的人近距離接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同時他也感覺自已渺小無比。
......
六天的學校生活真的很煎熬。
上小學時阿毛每天都可以回家,在初中五天才能回家一次,而第一週就要上六天,簡直天打雷劈。
好在年輕溫柔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對大家都很和氣,阿毛才感到沒那麼不安。
宿舍是一間大教室,裡面放的木床,上下兩層,三班和二班的床鋪在一間,分屬兩邊,晚上下了夜自習,阿毛還可以和麻蛋一起說說話,有個熟人總感覺更自在一些。
週六終於來了,中午大家就興奮得不得了,早早把東西收拾了放在教室,阿毛也一樣。
但真正騎著腳踏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時,阿毛的速度卻出奇的慢。
他有點不敢面對即將回去的那個家,因為父母在前一天已經南下廣東。
在村子路口與麻蛋分開後,阿毛推著腳踏車行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老遠地,他看見自已家的紅色大門緊閉著,沒有一點動靜。
一股乾澀的淚水卡在眼眶裡,他感覺脊背在出汗,他開始低著頭往前走。
初秋的微風吹動著頭頂的樹葉,炎熱還沒有完全消去,阿毛感覺自已的呼吸微弱又短促。
汪——汪——
汪汪——
是狗子,它正向阿毛飛奔過來,舌頭甩得長長的,剛到阿毛身邊就搖頭擺尾,兩隻前腳不停往阿毛身上扒。
......
阿毛停好腳踏車,從書包裡掏出鑰匙把大門開啟,狗子立馬跑到院子裡撒歡兒,它在院子裡瘋狂奔跑,地上落的樹葉在它腳下飛散著。
一陣風吹來,阿毛站在大門口,他看著自已的家,感覺眼睛乾澀難忍,他不停眨巴著眼睛,眼眶逐漸開始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