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沒再說話，過了有十分鐘，盛家的大門響了，阿姨連忙跑過來開門，進來的是一位極其斯文，穿著白大褂，戴著副眼鏡的醫生。

陳夷沒接觸過這樣的高知型人才，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沒離開。

盛家比他想象的確實富得很多，這是陳夷沒法想象的。

醫生帶著助理進來，先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盛蘊和的傷勢，做了簡單的處理，又跟盛華解釋“骨折需要藉助醫療機械進行細緻的檢查判斷，這是肉眼無法做到的，還請盛少爺跟我走一趟”

盛華揮揮手，孫綺哎呀了一聲，精緻的臉上寫著擔憂“大晚上的，哪兒能讓小盛一個人去啊”

“多大的人了，怎麼不能一個人去”盛華哼了一聲，起身“讓他自己一個人去，這麼大了打個架還受傷，沒出息！”

盛蘊和“………”

陳夷心裡終於舒坦了一點，心想盛華說得好，他打了個哈欠，拿著書包準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上樓睡覺，結果一隻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胳膊。

陳夷心裡瞬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跟著那隻手的主人，視線緩緩移過去，帶著不可置信“你幹………”

盛蘊和立馬鬆開了手。

“你們去睡覺吧，陳夷陪著我就行了”他淡淡地開口。語氣中帶著坦然和隨意。

陳夷黑著臉，剛想罵他，孫綺就說“這樣也行，小盛腿骨折了不方便，那小夷，你去照顧一下吧”

陳夷看向他媽，他媽一臉笑意地看著他，眼神中還帶著些安撫。

完了，他媽再也不是那個把他捧在手心裡含著怕化了，捧著怕掉了的人了。

陳夷欲哭無淚。

一家子的心眼可真多。

醫生朝盛華微微鞠了一躬“那盛總，我們就先走了”

盛華擺擺手，陳夷無法，瞪著眼看向盛蘊和，半晌才拽起他的胳膊。

兩人坐上醫生的車，在漆黑的夏夜中緩緩行駛向市中心的私人醫院。

晚上將近十點，陳夷坐在後駕駛上仰著頭昏昏欲睡，他這人不挑，無論在哪兒，哪種環境下都能睡得著，睡得香，無論是學校還是盛家，或者現在，而盛蘊和就不行了。

他從孃胎裡出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了，習慣這東西就像連著骨頭生長的血肉，很難改掉。

盛蘊和長胳膊長腿地伸展在賓利車裡，周圍環境很靜，江醫生的助理開車很平穩，可他就是如坐針氈，難受得要死，尤其在看到陳夷閉著眼，仰頭展露著清晰而流暢精緻的下頜線時，他更躁得睡不著了。

車子開到醫院停車場，陳夷依舊閉著眼呼吸平穩，江醫生瞥了眼後視鏡，剛準備開口，盛蘊和就臉上帶著笑意，聲音不鹹不淡“麻煩江醫生和孫助理了，旁邊那人我就不叫他了”

江醫生笑了笑“盛少爺客氣什麼”

接著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陳夷半夢半醒中隱隱聽到了，可他的意識很沉，一時之間無法睜開眼，他在夢裡見到那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隱隱綽綽，不甚清晰，卻高大，偉岸。

他的父親，三歲時見到的模樣，那個叫陳明舊的人。

沉沉吐出一口氣，陳夷不安地擰著眉，想醒來。

這個夢做了不知道多久，一個由意識和故鄉搭建的，幾近坍塌的房屋建築，有街道，有人影，有陳明舊。

陳明舊沒有五官，因為陳夷已經不再記不得了。

穿著樸素的陳明舊拉著他的手走在大街上，路過賣糖葫蘆的人，陳夷仰頭看著陳明舊，奶聲奶氣地說“爸爸，我想吃”

陳明舊不知說了什麼，彎腰將糖葫蘆遞給他，然後陳夷握著糖葫蘆，張嘴咬了一口，沒什麼味兒。

陳明舊問他“糖葫蘆好吃嗎？”

陳夷說好吃。

陳明舊笑了笑，他的大手撫摸著陳夷的頭，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沉沉的，模糊而不甚清晰“我去買些別的，你站著不要動……馬上回來”

陳夷點點頭，哦了一聲。

陳明舊轉身，淹沒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徹底消失之前，他聽到他的兒子說了一聲“爸爸，快點回來，我等你哦”

陳明舊將頭轉回去，沒再回話。

陳夷倏地睜開眼，一張俊美冷厲的面龐驟然出現在他面前，陳夷叫了一聲，眼尾帶著點溼紅，神情帶著些許落寞和悵然。

盛蘊和蹙眉，表情不虞“叫什麼叫！讓你來照顧，你他媽睡著了算什麼意思？”

陳夷將盛蘊和推遠了點兒“你幹嘛不叫醒我？”

“睡得跟豬一樣，我叫醒你有什麼用”

陳夷忍了又忍，沒忍住“我還想問你，你不自己也能行，叫我過來幹什麼？折磨人呢？”

盛蘊和露出一個廢話的表情，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他。

這車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陳夷也不想跟他沒話找話，只能扭頭盯著窗外的景象，過了有幾分鐘，孫助理手裡拿著東西開啟了駕駛門。

“盛少爺，我送你們回去”

盛蘊和聞言沒睜開眼，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跟個大爺似的。

陳夷極其厭惡這種資本主義骨子裡的傲然之氣，心裡嫌棄了盛蘊和不下一百遍。

一路無言，到了別墅外，助理連忙下車，開啟盛蘊和的車門，盛蘊和說“不勞煩你了，陳夷”

陳夷憋著一肚子氣也不能現在發洩，只能嗯了一聲“我來”

孫助理往旁邊讓了讓，等兩人下了車，他將手上的x光片遞給陳夷，接著又從後備箱搬出摺疊輪椅和單拐放在地上，然後在陳夷瞠目結舌的震驚下，平靜地問盛蘊和“盛少爺，您用哪個？”

陳夷“………”

真是一入豪門深似海，從此節儉是路人。

他還是小看了這陣仗，真夠能折騰的。

盛蘊和思索了片刻，語氣輕淡“單拐吧”

陳夷是真無語了，不過有了總比沒有強，起碼不用他一趟一趟的扶。

話說完，孫助理便拿起單拐遞到盛蘊和麵前“我還是把輪椅給您拿進去吧，不勞煩……陳少爺了”

陳少爺……

陳夷忍下心裡的膈應，開口道“我來就行”

盛蘊和也點了點頭，“你走吧”

孫助理不再勉強“那我就先離開了”

“嗯”

陳夷鬆開盛蘊和的胳膊，將摺疊輪椅展開，然後頭也不回地推著往前走。

這人不知道又怎麼了，極其冷漠，盛蘊和架著單拐，一瘸一拐地走在陳夷身後，煩躁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