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使逗留這兩日,把魏馳治下的軍屯和魏氏一族的私人宅邸都盤了一遍,既沒發現三皇子,也沒揪住什麼不合規之處。加上這兩日不斷有包括魏馳在內的魏氏一族遞來書信,要求宮使一併帶回給聖上,宮使也有些待不下去了了。那些印著爵位私章的書信不用想也知道,是魏氏一族朝聖上發難的信。帶回去定會惹皇上生氣,不帶又無法給魏氏交代。
等宮使忙不迭出了城,魏馳懸著的心也稍稍安下來。立刻去那處不在魏氏名下,以當地土族人名義購置的府邸。為避免有人跟蹤,他兩日沒去見劉昱。又因為那個奇怪的夢,他見到劉昱時開始注意起劉昱的容貌。
說話時,兩瓣粉唇一張一合,氣吐如蘭。眼波流轉之間,蔥指就抵在下巴上靜靜思考魏馳的話。他一向最不喜男子女相的,但現在並不討厭劉昱的臉,反而覺得賞心悅目。
魏馳放下茶杯開門見山道“你不想說接下來的去處,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但你是聰明人,聽了姑姑的話來這裡尋我,真只是為了見一面?我就沒別的用處能入狡兔老三的眼?就別再以退為進,逼我跟你談合謀的條件了。自已說要什麼,爽快些。”
劉昱捧著茶杯心中一動,面上卻沒有反應,依然盯著上下起伏的茶葉。他以退為進…有這麼明顯嗎?的確,在見到魏馳當晚他就放話說要走,是故意試探魏馳看不看重他這顆帶著皇家血脈的棋子。如果看重,總該為了讓他配合謀反,主動給些好處。自已越是不表態,得到的好處就越多,直至聽到自已想要的!可魏馳識破了他這點小伎倆,竟是什麼都不許諾,反問他要什麼。如此一來,劉昱每說一個條件,魏馳都會討價還價一回。最後反而給他自已圈死了!
“什麼合謀?表兄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我是真想走,你說的那些宏圖大業,我不敢……”劉昱示弱道。
明知他在裝傻,那副純善的模樣又讓魏馳覺得他也許真的害怕被推到風口浪尖,不自覺退讓道“以你的品性和才學,不失為一位明君。至少比現在皇位上坐著的人更好!唯一欠缺的就是軍中歷練,如果你願意在這待幾年,培養出自已的心腹和隊伍,還有何懼?興許不用我背上挾天子的罵名,你就能給自已爭個貨真價實的帝位!”
真的願意擁立他為新帝?那可比做個傀儡皇帝好多了!可是要在軍中待幾年,自已這身子能不被發現嗎?劉昱底氣不足地說“若我同意,是住軍屯,還是能每天回到這裡住?”
沒想到他會關心有沒有安樂窩?魏馳撇了撇嘴,服了這金貴之軀“若是行軍打仗,你也揹著房子去?”
劉昱被這般揶揄,一時漲紅了臉。只能硬著頭皮跟魏馳去軍屯熟悉環境。
他們一行人只帶著幾個親衛過去,都換了同樣的背甲軍裝,將臉用黑巾遮住,以防路上有人認出當中有三皇子。
無錯書吧剛出城十里地,就在林子裡被一支喧鬧的行進隊伍堵住了,那些人穿著奇裝異服,一路敲打呼號,幾乎把大路佔滿。魏馳輕輕用腳夾了一下馬腹,行到劉昱身邊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他別這麼緊張握著刀把。
“讓路!”隨著他一聲令下,親衛們紛紛下馬,把馬匹牽到路邊,讓行進隊伍先過去。
劉昱也跟著照做,他是會看場合的,連魏馳都下馬禮讓的隊伍,一定是當地很有名望的人吧?遂好奇看著隊伍後方抬過來的轎子,等走近了才發現那轎子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座掛滿花環和綵綢的泥像,瞬間瞭然,這一定是什麼神佛的塑像。
只是他從未見過,怪異得很。塑像兩隻手向天上舉著,兩條腿大張著好像一隻頂天立地的青蛙。那神像上半身圓鼓鼓的兩團,分明是女的,但下半身卻又有男子的器物!這…這到底是特地給他看的還是巧合?
劉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直到隊伍過去了他們才重新上馬。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魏馳正好也在看他,劉昱頓覺心驚。
魏馳不知他怎麼神色緊張,開口道“嚇到你了?”
“什麼?”劉昱不明所以。
“那個塑像……是當地土族人的保護神,就是做得露骨些,不像廟裡的都穿著衣服。”魏馳說完跨上馬,準備出發。
聽他這麼說,劉昱確定遇上這神像只是巧合,不是特意要給他看的……才剛把心放進肚子裡,突然被“咻”的一聲破風聲驚了馬,劉昱騎的那匹立刻撒腿狂奔,周圍的親衛都來不及反應,還是魏馳第一個策馬追了上去。
“有刺客!”魏馳頭也不回嚷道,往後兩匹馬遠的距離,親衛自覺調整馬隊,變成了一個攻守兼備的菱形陣。
前面劉昱拼命抓住馬鬃被顛得不行,拉韁繩已經不管用了,這馬跟瘋了一樣,恐怕不止是被驚到,應該是傷了哪裡覺得危險才跑的。他頭儘量貼著馬脖子,只能看到不斷翻騰的馬蹄和枯葉在腳下掠過,在他後面追的魏馳卻看得清楚,幾個灰衣人已經從劉昱必經路的樹上輕功落下,正是衝劉昱來的!
眼看就要來不及了,魏馳衝他吼“快跳馬!”
跳?!劉昱看著粗壯的馬蹄,把馬脖子抱得更緊了。他哪敢跳,會被馬踩到的!
魏馳又催了他兩句也不見效,急得不行。這關鍵時刻怎麼還怕疼!胳膊腿斷了可以養養,腦袋掉了還爭什麼帝位!
眼看那幾個灰衣人就要近劉昱的身,突然從什麼地方飛出暗器將人扎偏,兩個灰衣人倒在地上,餘下的立刻後退,防備起來。
有援兵!魏馳有了依仗立刻拔出刀加入戰局,但很快就打亂了,劉昱的馬也早已跑得不見蹤影。本來他跟隨後趕到的親衛只打灰衣人,可後來發現,被灰衣人揪出來的紫衣人也會打他們,明顯不是自已人,就毫不手軟反擊回去。魏馳的親衛還趁亂放了個信花,他們每人身上都有一枚。三發連響,足以驚動守衛軍。紫衣人立刻吹了一聲哨,隱於山林之中。剩下的灰衣人似乎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但也逃不過魏馳和幾個親衛的包圍,戰到最後一個人,被魏馳劃了脖子。
親衛檢查屍首發現灰衣人全是女的,有些詫異“侯爺……這。”
魏馳看了眼地上面容姣好的女屍,收起刀說“看看她的手。”
親衛抓起女屍一隻手,那手掌雖然有練武留下的繭,但光滑柔軟,明顯經常保養,指甲也剪得整整齊齊,還塗成了紅色,內裡帶著點金沙。
魏馳一眼就認出那個指甲的顏色,只有翊坤宮的宮女才能用得起,不過這些不能對旁人說,因為三公子的身份也是個秘密。隨即翻身上馬囑咐道“你留在這裡,等守衛軍來了告訴職掌,我跟其他人去追三公子了,他看了屍體會知道怎麼查。”
一行人策馬揚灰,順著馬蹄留下的蹤跡追,西蜀林地裡的瘴氣多,他們停在一處陽光充沛的空地上,再往前就是一片被濃霧包裹,不見日光的樹林。劉昱的蹤跡就是在這裡斷的!他的馬進了這瘴氣林,恐怕凶多吉少。
魏馳蒙上面巾想進去,被親衛們攔著“侯爺!我的馬會過瘴氣,我去找三公子吧!”
“咱們軍營的馬,哪匹不會過瘴氣?三公子那匹還是最好的呢!這林子我熟,前面就是土族人的神壇,我去吧!要是衝撞了他們,我還能說點土語。”另一個年長些的親衛說。
魏馳搖搖頭,突然問起“剛才我們可有殺過紫衣人?”
“沒有,一個都沒打死,倒是傷了幾個。”
是了……大內高手,怎麼會輕易被抓到?如果皇后想殺劉昱,那要保他的宮裡人應該就是魏淑妃。魏馳想到此略微安下心道“那估計這會兒已經有人替我們照顧三公子了,等援兵來破障氣吧,不急。”
親衛們摸不著頭腦,但都聽了魏馳的話原地休整。不一會兒援兵就到了,帶隊的不是職掌,是年過60的老將!
“九叔爺,您怎麼來了……”魏馳心裡暗叫不好,這位爺爺輩最小的弟弟,從沒上過戰場,但軍銜一堆,所以老趕著衝鋒陷陣。
“信花三發連響,我能不來嗎!賊寇在哪?”九叔爺急吼吼地轉了一圈,兩撇鬍子都翹起來了。
魏馳搖搖頭,吩咐士兵們燃燒雄黃除瘴氣,才對九叔爺說“賊寇已經死了,您剛才應該有經過她們的屍體吧?我們其中一個同伴的馬驚了,跑進這瘴氣林裡,現在得除瘴氣把他找回來。”
九叔爺聽後沒了興致“我當什麼事呢!哪個新兵蛋子這麼金貴!值得三發連響?”
魏馳壓低聲音道“三皇子……”
九叔爺頓時啞了,張大著嘴半天才想起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聽到,小聲問“你……這……什麼時候來的?這麼大的事你不早說!現在人丟了可怎麼……”
“正要說呢……本來今天是想帶他去軍屯見見族中長輩的。”魏馳說完看了一眼瘴氣除得差不多了,招呼人繼續朝前走。好在過了這片瘴氣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土族人的神壇!
那是一座崖壁下的洞窟,香燭貢品就挨著刻有神像的巖壁放。尖銳的石頭都被綵綢包裹,倒掉的鐘乳石上也繫了彩幔,裝點得不失為一座佛殿。本該放在座上的神像沒了,只留下一方空地。估計剛才他們禮讓的那尊像原本就放在這裡。洞裡沒幾個人,都是些老弱婦孺,看到一堆兵進來嚇得擠作一團。她們剛才嗚哇亂唱圍著的人也露了出來,不是劉昱是誰!
魏馳三兩步衝上去扶起地上躺著的劉昱,對方早已不省人事,額頭上都是汗,眉心還被點了硃砂,嘴唇也抹了紅色。“這是幹什麼!”魏馳抬頭看了眼擠作一團的土族人,沒人應答。他一把抹掉劉昱唇上的脂膏,再撕扯劉昱身上裹得像繭一樣的紅綢,奈何裹得太緊,只能用刀劃開,劉昱沒了束縛才得已喘上氣。
九叔爺沒見過三皇子,但看魏馳的反應又不像認錯人,跟著罵道“你們搞什麼給他塗得跟個女娃似的!不想要腦袋啊!”
一旁的土族人都被吼得不敢說話,但看到劉昱鬆開束縛後開始捂著肚子蜷縮一團,好像很疼的樣子,忍不住提醒,只不過說的還是土語。
魏馳在邊城幾年,土語也略懂一些,但這會兒又懷疑自已聽錯了。他看看嚇成一團的老弱婦孺,覺得她們不至於說謊,又看看懷裡的劉昱,伸手探進沒完全解開紅綢的下半身,摸出一手溫熱的血!
九叔爺急道“三皇子傷到哪了!趕緊抬出去找軍醫!”
其中一個年邁的土族老婆婆突然站出來,說了一通聽不懂的話,即使被士兵的刀攔著,也不怕死的要衝上來。
九叔爺問“她在說什麼?”
在場只有魏馳聽得懂土語,他揮退了士兵讓他們都到洞窟外守著,老婆婆立刻和其他婦人過來把劉昱重新包好。九叔爺在旁邊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又去問魏馳“那些土族人到底說了什麼?她們這麼幹能救人嗎?”
魏馳神色凝重,盯著忙碌的人堆,說了自已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話“她們說……三皇子小產了,現在不宜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