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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救贖

隨著氣溫逐漸升高,蓉城迎來蚊蟲叮咬、中暑、過敏等病症高發期,市二醫院一如既往的繁忙。

下午兩點,剛接完電話的蘇韻聽到護士長通知,下午會有新病人入院。

因為是工作日,又是酷暑,一般不會出現像週末那樣的就診小高峰。

整理完例行公事的她,坐在護士臺跟搭班護士陳琳聊天。

陳琳忽然神秘兮兮湊近她,「蘇蘇,我聽說你前段時間每個禮拜休息都跑去市一醫,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呀!」

蘇韻不以為然,「秘密倒是沒有,不過你可別市一醫市一醫的喊,萬一被護士長聽到扣你分!」

在市二醫院醫護人員眼中,市一醫就是隔壁搶他們生意的競爭對手,所以一般在公開場合提到隔壁醫院,會被扣分警告。

護長剛走,蘇韻鬆了一口氣。

「不是吧,你膽子這麼小?」陳琳癟嘴。

「小心駛得萬年船。」蘇韻拍了拍同事,「最近可別在護士長面前提我名字,她最近查崗呢,聽說想栽培我上副護士長,正觀察呢。

……

「轉移性右下腹痛,麥氏點反跳痛,腹肌緊張,考慮急性闌尾炎。」

「患者為女性,臨床表現不典型,不排除其它急腹症。」

「腹部 CT 顯示盲腸增大,考慮是否為巨大卵黃囊瘤?」

……

急診會診室裡,幾位年輕醫生正為一位患者討論治療方案。

「右胸壁可見 10cm×10cm 範圍皮下青紫,可見於受暴力的部位,符合皮下出血表現,生命體徵正常。」

「患者是否需要開胸探查?」

「患者已經出現肺挫傷,可能需要做手術。」

蘇韻剛進會診室,聽見裡面熱火朝天的討論聲,瞥見牆上的時鐘指向晚上 8 點。

她看著躺在病床上面色慘白的患者,深深吸了一口氣。

「該我了。」

走過一旁的器械臺,她推開旁邊還在激烈討論的醫生,接過聽診器。

患者雙眼透過來的影子讓她看到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數字 8,分針指向數字 7。

3 月 24 日,晚上 8 點零 35 分。

「患者無心源性胸痛,無頸動脈搏動,血壓為 130\/90mmHg,心率 78 次\/分,脈搏正常,無面色青紫、潮紅,患者有胸壁挫傷,聽診呼吸音有嘶啞,患者目前意識清醒;初步診斷為:面板挫傷,N 型乙醯膽鹼受體抗體(antibody Nic \/RyRalpha)陽性。患者無呼吸困難表現,臨床上暫不考慮氣胸。患者胸部 CT 顯示左肺下葉輕微挫傷並不伴有呼吸困難,不需要開胸探查……初步治療意見為:面板挫傷用冰敷或者加壓包紮方式治療,肺挫傷予以對應胸肺部位 CT 檢查,並進行消炎藥輔助治療。是否還有問題?」

換她問了句:「患者有沒有生物學家族病史。」

一旁的楊儷回答:「患者父母兄弟姐妹無相同病史,排除家族病可能。」

「那可以按我說的治療。」

楊儷毫不懷疑:「那就按蘇醫生說的治療。」

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子的消毒水味兒,燈光下檔案顯得特別白,照得蘇韻的臉也顯得特別白。

從會診室裡回來的半個小時,蘇韻一言不發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那滿篇的檔案字,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應激反應、內分泌失調、CT 結果異常等各種診斷,一下子全部堆在腦子裡,搞得她渾身疼痛。

她還年輕,還不想死。

可就在剛才,她又穿越到了 3 年後,成了一名醫生,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秉持著敬畏之心,不斷提升醫術,努力做一個白衣天使。

……

她連淚都哭幹了,歇斯底里地勉強平復好情緒後,她祈求上天,可別再和她開玩笑了。

6 點 30 分,蘇韻見其他人還沒下班的意思,從桌子底下拿出針灸包,開啟。

絕不能到鬼門關報到!

她深吸一口氣。這次,她一點一點把銀針刺進穴位,穴位似乎讓她把情感都分了批。

6 點 35 分,一次、一次半……一刻鐘過去了,蘇韻手裡的針終於發了聲:

寧神、靜心、活血,疏肝,清脾……

她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但是,看上去似乎比剛才精神了點。

天色越發昏暗,連帶著辦公室裡的光線也暗了不少,蘇韻拿起手機看了看,已經晚上 8 點了。碰上查病房,就當自已也算個醫生,跟著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已經 10 點了。

這樣的工作量,可能真的會把人搞死。

蘇韻眼皮開始有些合攏,她用指腹輕輕揉捏太陽穴。

西郊,半山公園。

人聲鼎沸。

山上各處閃著亮光,記者的長槍短炮從山腳架到山腰。

他們要記錄的焦點——

由 SET 婚慶團隊佈置的西式婚禮。

這一場婚禮的排場極為風光。

新娘方,以醫學界泰斗級人物為主。

新郎方,則是祁氏集團的商業夥伴。

兩人都非富即貴,這場婚禮匯聚 A 城頂尖人物。

場上盡是祝賀之聲。

但讓記者們更為興奮的,

是這場婚禮的來賓。

幾乎涵蓋全部的醫學界泰斗不說,還有祁氏集團的商業夥伴。

這場婚禮的規模,以及新人的人脈可見一斑。

晚 20:00,婚禮即將開始,

所有嘉賓到場入座,安靜下來。

周圍氣氛輕鬆卻不鬆懈,

甚至場內的保安全都是退伍特種兵,

嚴陣以待,

因為這場婚禮的焦點坐到了一起,

來頭太驚人——

新娘,蘇韻。

蘇韻是 A 城最有名的醫學界泰斗,

醫術高明,人溫婉善良。私下為人低調得資訊難尋。

更被譽為醫學界十大傑出青年之一,

成為各家豪門都想結親的貴人。

婚宴酒店裡絲竹聲聲,喜樂飄飄。陳東海看了一眼腕錶,距離預定的婚禮開始時間已經很接近了,禮堂裡各就各位,只差主角還未到達。

他於是撥通了蘇韻的電話,沒有人接。又撥了祁徵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臺下開始有賓客竊竊私語:「這都幾點了,新人怎麼還沒到?」

陳東海眉頭緊鎖,又將電話打到蘇韻母親那裡,結果也沒有人接聽。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他接起,那邊火急火燎的:「陳院長,川西那邊礦區塌方,目前能確認有 80 多人失聯,您趕緊回來醫院吧!」

陳東海聽完,內心「咯噔」一下,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身為醫院院長,身為一名醫生,他不可能對這麼重大的事件而置之度外。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對臺下一眾人等抱歉到:「親愛的各位來賓,原計劃今天舉行的祁徵蘇韻婚禮因為一些意外情況不得不延遲,具體時間另行通知,實在抱歉!」

臺下頓時「嗡」的一下熱鬧起來,都在問是什麼情況。陳東海認真解釋:「剛剛醫院通知我,川西那邊礦區塌方,有不少人失聯,我得趕回去醫院做一些準備工作。」

在接到川西礦場發生嚴重礦難的訊息後,祁徵和秦毅立即出發前往事發現場。此時已經是半夜,除了他們,還有公安幹警和礦山安全監察局的人員忙碌著。礦場負責人神情呆滯,對於災難發生的時間根本無法確認。

「負責人,發生礦難具體是什麼時候?」祁徵耐心地做著筆錄。

「我不知道……」負責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有所忌憚。過了好一會,他才鼓起勇氣說道,「我這礦場開採的是石膏礦,一般不會有事故發生。我聽到礦工報告說井下發生煤層自燃的時候,其實已經在著手撤離了,只是……」

祁徵似乎發現了什麼,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毅,只見後者眉頭緊皺。他們都不願意在這樣的場合下推測發生的事故是源於人的疏失。然而,若是沒有人的錯誤,又怎會發生如此嚴重的災難?

儘管歐洲的礦難整體可控,但發生在夜間的這次礦難卻是如此嚴重。這場災難一旦被認定為重大安全事故,涉事礦場的老闆恐怕將面臨鋃鐺入獄的結局。而這位負責人此刻的恐懼,或許正是因為他的老闆已經逃之夭夭。

數小時後,第一批趕到現場的消防員立即投入到救援工作中。他們先行組織了滅火、降溫、防爆和排水等工作,同時讓另一批人嘗試探測井下被困礦工的生命體徵。無奈的是,由於此次是衝擊型的礦難,整個礦井看上去搖搖欲墜,甚至有的地方已經坍塌。

「儘管一部分礦工在事故發生時已經撤出礦井,但還有一小隊人員仍在井下作業,我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聯絡……」一名救援人員向祁徵彙報情況。

巨大的礦場內,擁擠的人群匯成一片。

「空氣呼吸器!」

「重型支撐頂杆!」

「音訊生命探測儀帶過來!」

凌晨三點,祁徵和蘇韻都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種陣仗。

不久前,這個有著近五十年開採歷史的礦場發生重大塌方。近三十名礦工,被深埋於地下五百到七百米不等的礦洞裡。

祁徵帶領他的消防員同伴們,不眠不休地挖掘著新的安全通道。蘇韻在外圍,設立臨時的醫療點兒。

「麻煩讓一下,止血包紮帶!」

蘇韻皺緊了眉。很少有人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情,更無法理解她此刻的自責。

作為一個學習了七年醫學的人,面對這一切,她真的是無能為力。

更讓她心痛且憤怒的是,利益驅使下的礦場,罔顧礦工們的安危,不顧監察局下達的整改通知,一再要求礦工們超負荷的工作。最終造成了這次悲劇。

祁徵深知蘇韻此刻的自責,但他除了默默地支援她,沒有別的辦法。

救援隊伍在第一時間便到位了,隨後陸續有家屬趕來。

家屬 Q:「我的兒子,只要你們能把我的兒子救出來……算我求求你們!」

礦工 Q:「狗日的礦場主呢?你要我家兒子的命啊!」

家屬 Q:「我兄弟還在裡面呢!只進去了兩個人啊!」

救護車在一旁嘶鳴著,沒有人注意它。

蘇韻從眾多家屬和志願者中抽身跑出,登上了救護車。

「尚未挖掘到避難所的位置。」在對講機裡,祁徵得到了最新的訊息,「收到請回答。」

「收到。」祁徵回道,「失誤!塌方怎麼會從主坑道中間開始的!」

「沒有地震波,前方避難所裡有沒有人!」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鋼鐵撞擊的聲音。

「敲擊聲!確認生還者!」

饒是心理素質極佳的祁徵,心中也湧現出欣喜的情緒。

……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時間在蘇韻焦急的心中,如同蝸牛一般緩緩爬行。

她忍不住探頭向礦洞內張望,但每次都被救援隊隊員攔住。

「嫂子,您就別往裡看了,我們確保把所有生還者救出來前,不會讓您進去的。」

「我不是……」

蘇韻還沒解釋,就聽見巷道里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男人的呼喊:「醫生,這裡有個人快不行了!」

蘇韻立刻提著醫療箱衝了過去,她鎮定地拿起其中一人的手,測指尖血氧。

一邊測,她一邊指揮旁邊的救援人員:「把止血帶給我。」

「這是 K25 炸藥造成的貫穿傷,馬上重新包紮止血……」

她將上衣剝掉,用撕成條狀的純棉 T 恤充當紗布,緊緊壓在她腹股溝處的傷口上,用身體擋住從四面八方噴湧而入的泥沙。

撫摸著她的臉,蘇韻眼中的小鹿亂撞。

回想起祁徵剛受傷那會兒,她連給他換尿布都羞得面紅耳赤,想不到這次她居然能如此冷靜地為他檢查傷口並做急救處理。

她讓他安靜地躺在她懷裡,輕輕道:「祁徵,我在,我在這裡。你不會有事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好嗎?」

「醫生,不好了,洪水快漫到這裡來了!」

「快撤!」

蘇韻猛然驚醒,發現周邊已然一片汪洋,自已正抱著醫療箱,坐在地下溶洞冰冷潮溼的地板上。

鼻腔裡充斥著洪水帶來的泥沙氣息,耳邊是手電筒無法照亮的黑暗和深深的死寂。

她猛然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她只能這樣盲目地摸索著,向前走去。

她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第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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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聲不響地離開所有人,獨自用兩年時間讀完了五年制本科,入職後獨自值夜班、上手術檯,獨自補上所有她因貧血而錯過的人生。

她不再是躲在同桌身後的小女孩了。

她看見,祁徵也不會再在打籃球的間隙,趴在欄杆上歪著頭衝她傻笑了。

再也不會了。

因為她已經用盡全力愛過他了。

所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