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越幾步來到沈璃近旁三步之遙站定，雙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禮，他確實沒搞清沈璃為何突然翻臉，但也的確覺得自己剛才所作所為有不妥之處，所以無論如何有錯就要認。

“是我言語無狀，衝撞了沈娘子，望娘子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嗯……記也沒關係，你要怎麼罰我都行，但請娘子看在今日二位公主的份上，先把賬記下，日後再算可好？”沈璃想清楚氣從何來便也沒那麼氣了，“我要是回答不好，王爺待如何啊？”她舉起手中團扇半遮著下半邊臉道。

“那我只好一直行禮，直到娘子原諒我了。”李越彎著腰一直沒直起來，沈璃在團扇後默默地嘆了口氣，改用衣袖遮面，身子則正過來，另一手拿團扇去挑李越抱拳的雙手，無奈地抱怨道：“王爺快請起吧，我一個離開了王府的小小側夫人，安敢對王爺有什麼微詞呢，倒是不知王爺何時養成的無賴脾性？”

沈璃說完小小的“哼”了一聲，越過李越走回了蓼花亭中重新坐下，兩位公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李明月是晚輩，自然是揣在心裡裝沒看到得好，倒是金蟬公主本該是最適合出來打圓場的人，可她自己心裡面將李越和沈璃當成了哥哥姐姐，在她心裡，哥哥姐姐拌嘴可沒有她這個小妹妹插嘴的份兒，更何況她根本沒理解二位在爭什麼。

“那我便把明月和金蟬交給你了。”李越也隨在沈璃身後走回來坐下後說道。

“你……王爺倒是很會物盡其用……”沈璃依舊舉著團扇半遮面，露出的一雙眼睛狠狠瞪了李越一眼。

“這難道不是說明了沈娘子堪託死生嗎……以及，這叫應該人盡其才才對嘛！”李越不以為意，依然很耐心的對著沈璃說著小話。

“王爺真是深諳用兵之道啊，言明給我的報酬還沒到手，現下就把人指使得團團轉了！”沈璃咬著牙回道，正此時，剛才回到李明月身邊的侍女們終於端來了熱茶，想來也是收拾了一下才找出的茶具，又匆匆忙忙燒了水。

“難道不是沈娘子深諳處事之道嗎？”李越擋開李明月想為眾人沏茶而伸出的手，接過侍女擺下的茶具，自顧自開始用小爐子煮起茶來。

沈璃盯著咕嘟咕嘟冒泡的茶壺看了半天，總覺得她自己辛辛苦苦做了這許多事，都比不上天潢貴胄們一舉手一投足來得有用，可再望向金蟬和平寧便又覺這話不對，轉而發覺，這討厭的安王之所以這麼討厭，原來是因為他是男子，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沈娘子何故又瞪我？”李越並未抬頭，在很認真的搖著蒲扇煮茶，所以他突然詰問倒叫沈璃答不上來。

“我……王爺快點說正事兒吧，說完我便回去了！”沈璃避而不答，她現下只想回得意樓去好好理理自己的想法。

“先喝茶……明月這水是井水吧？日後我派人給你送點西山的泉水吧，不少勳貴愛雨水、雪水或者露水，但這幾樣都太費時間收集，還是西山的泉水好點。”李越分完四杯茶，喝了一口後，說道。

“明明是露水烹茶最好喝！改日我倒要嚐嚐這西山泉水煮出來的茶什麼味道……”沈璃現在聽到李越說什麼都想嗆兩句。

“嗯？你在王府的時候，府中烹茶一直都是西山泉水啊，我記得你還說過‘這是妾身喝過的最好喝的茶’呢！”李越還惟妙惟肖的學著沈璃的語氣和動作說道。

“呵……那不過是為了給王爺捧場罷了，別太認真嘛，然則射麋入深谷，飲馬投荒泉，馬兒喜歡的話那應該也算不錯呢。”沈璃笑眯眯的說著，說完滿意的喝了口李越剛才遞過來的茶，“茶煮得還不錯，賞~”

李越聽沈璃調侃他喝山泉水是飲馬，頗覺新鮮，他從前並沒有什麼與人貧嘴的經驗，“謝沈娘子賞！”說著真的把手伸到了沈璃面前，沈璃頓時一噎，白了他一眼後，把鬢上簪的石榴花挑下來丟給了李越。

“你到底還說不說正事，不說我走了！”沈璃有一點惱羞成怒，卻也無可奈何。

“下次介紹紅菱給你認識……它和金蟬玩得很好，跟你應該也可以……”李越說完，金蟬公主發現終於說到她能插口的話題了。

“嗯嗯，紅菱可厲害啦，我們下次帶姐姐一起去京郊吧！”金蟬開心的說道，旁邊的李明月雖然不知紅菱是誰，但也知此時插口不太合適是以拉了拉金蟬的衣袖，金蟬公主偏頭看著她問道，“姊姊拉我要做什麼呀？”沈璃聽到玩和京郊兩處字眼便知李越一定又在與她調笑，只是不知具體何意便沒搭腔。

紅菱是李越的戰馬，平日裡都養在京郊的馬場，李越閒暇偶爾會去京郊馬場溜溜馬，或者去京郊的駐軍處檢視走訪一番。

他知道金蟬在東京城內沒什麼玩樂和興趣，便帶著她去過幾次，後來她便都自己去，京郊景緻開闊，馬場又不拘束，很合她的脾胃。

“她不是你的姊姊，是你的侄女，”李越這才開口對金蟬公主和李明月解釋起他們之間的關係來，“明月，這位是西戎的金蟬公主，便是之前經太后指婚給我的安王妃，是你皇嬸。”李明月急忙起身向金蟬行了晚輩禮，然後又悄悄看了看沈璃，眼神裡透漏出了疑惑和茫然。

“當然，沈璃也是我的側室夫人，你稱一句皇嬸也可……”沈璃頗為不滿的瞪視李越，“……嗯，不過她自請離開王府了，所以，如果沈娘子不喜明月‘皇嬸’這個稱呼，你稱她一聲姑姑也可……”聽聞到此，沈璃方才收回了目光。

“平寧公主，你其實不必太過在意此間種種關係，只需知曉，我今次是受王爺所託，來幫助二位公主的便可，若有一日我功成身退，我們之間便可化為坊間擦身而過的路人了。”這話說得叫李越不太痛快，但他也說不出為何有此感受，便也不去理會。

“你準備如何幫助她們？”李越換了話題問沈璃。

“我這幾天也在琢磨，金蟬公主只是要學習我們大齊的文化禮儀這好辦，但平寧公主……不如這樣，你們二位先一同與我讀些山川四時風物之書，有什麼想到的不通之事我們一起探討，可好？金蟬公主就不說了，但平寧公主與我之間還不一定誰為師長呢，教學相長嘛，怎麼樣？”金蟬公主很開心的拍了拍手，壓過了平寧公主弱弱的一句“好”。

“這之前，有三件事我要說與公主聽，請平寧公主務必要辦到：第一，請公主給我們救出來的，你的嬤嬤和侍女們另想一套名字和出身，這些新的名字和出身，她們自己最好時時默記在心，當然記不住也無妨，有些印象就好，但你最好強迫她們都記得一清二楚；第二，若是有人問起你用手諭從慎刑司搶走的僕人們都去了哪，你就說一時惱恨心痛難忍，便將人搶回來了，但過後你又自覺愧對太后，便把她們一一都處理了，可殺了人之後你卻又思起這些人從前待你的好來，便找了些身形模樣都相似的人來頂替；第三，我希望公主殿下能明白，她日你能擺脫這些桎梏靠的都是你自己，今日在座這些人你最好一個都不要相信，請你時刻默誦，明白麼？”沈璃突然從和藹可親變成了肅穆冷然，看得李明月總想躲到金蟬的背後去，但她還是忍著沒動，並囁嚅著應道，“明月知道了，求姑姑教我！”

回程的馬車上，金蟬公主有隱約想把自己縮在李越身後的趨勢，引得沈璃笑起來，“金蟬公主，你躲什麼，怕我啊？”

“我……我娘說了，不……不要惹平日看起來和善，但實際上變臉後很……很兇的人……”金蟬斷斷續續說道。

“那你又沒有惹我，怕什麼呢？”沈璃哭笑不得，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變臉後很駭人。

“我……”金蟬公主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你娘有沒有和你說過，若是你在大齊，遭遇無人可託，人人皆厭棄你的局面時要怎麼辦？”沈璃索性想裝一裝壞人。

“你何故有此一問？”李越突然開口道。

“上次沒問王爺，是覺得暫時沒必要，但今次我要問問王爺，你對平寧公主的遭遇處境頗多憐憫，不單是因為她是先皇血脈吧？王爺上次停住沒說完的緣由，是因皇上和太后吧？以他們二位的態度，我覺得王爺……會不得善終……”沈璃的話說得很涼薄，說完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李越，想看看他的反應。

李越則沒什麼所謂很淡漠的回望著沈璃，從這個表情裡沈璃讀到三個字，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