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硯舟回到御水灣的時候,白絮如同一座雕塑坐在已經乾乾淨淨的羊絨地毯上。
屋內沒有開燈,只是外面天色雖暗,卻也足以將屋內情形一覽無遺。
似有若無的酒香像是藤蔓在客廳紮根往外蔓延。
他一眼便看到了茶几上的酒瓶,心沉了兩分,忙走進室內。
“大小姐。”
走到白絮身邊站定,他垂眸,卻在看到白絮緋紅的眼角時瞳孔驟縮。
白絮動了動眼皮,微微揚起頭看向他。
許硯舟穿著的白色T恤,和照片裡的穿著一模一樣。
“你去哪兒了?”
白絮自顧自倒了一杯酒,神色淡淡,卻夾雜著些許風雨欲來的意味。
許硯舟眉眼微動:“學校。”
學校?
白絮竟不知,許硯舟竟然有膽子對自已說謊。
她勾起唇角,笑得像是浮上水面以歌惑人的塞壬海妖,說出的話卻冷冰冰地不留情面:“跪下。”
許硯舟遲疑了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還是屈膝跪在了白絮身旁。
白絮端起酒杯,閉上眼睛一口便將杯子裡的紅酒喝了個乾淨。
酒入喉頭,儘管甘醇,卻格外辛辣。
白絮並不喜歡酒的味道,不管是什麼品種。
一杯下肚,她才有了算賬的心思。
“我不是讓你滾回家來反思嗎?你跑去學校做什麼?”
許硯舟微微垂著眉眼:“老師說我有個資料出了錯誤,回學校改。”
這理由倒是找得天衣無縫。
白絮冷哼了一聲,將杯子隨手放在茶几上,直接抓著許硯舟的衣領湊近嗅了嗅。
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變得有些僵硬的動作,她揚起腦袋,一臉天真:“你的課題小組裡,還有用這麼清甜的香水的女孩子嗎?嗯…好像是青芒的味道?”
許硯舟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漂亮臉蛋兒,下意識呼吸放緩。
他肯定,白絮是知道了什麼,或許在懷疑著什麼。
沒等他開口解釋,少女卻自顧自問了起來:“她漂亮嗎?”
看著許硯舟啞口無言的模樣,白絮頓覺無趣,只是心底那口名叫不甘的怨火,愈燃愈烈。
她抬手緩緩卡住面前人的下巴,左手又藉著對方肩膀施力起身,恰好面對面的高度。
“她是個好女孩兒?她很特別嗎?特別到,可以拋棄門第之見?”
白絮繼續問道。
然而這話在許硯舟耳朵裡卻理解為白絮是不是喝醉了認錯了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大小姐,你喝醉了。”
白絮手上施力,感受到摩擦著掌心的喉結滾了滾,不動聲色地將手往上移了移。
她最討厭許硯舟這副表情,彷彿她做的一切都是在無理取鬧。
“許硯舟,”白絮緩緩湊近,眼睛卻盯著許硯舟那雙黑漆漆的眸子,“你既然已經當了我的狗,就得要擺清楚自已的身份,你憑什麼覺得,你是自由的?”
白絮沒有質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酒吧,又和一個女孩子拉拉扯扯。
左右許硯舟只不過是她養在身邊的一條狗。
對,許硯舟是她養的……
既然是她養的,那就不應該被他人染指。
白絮想,她是嫉妒的。
從小到大,許多人告訴她,她是白氏集團的千金,就算要聯姻,也是同出身最好條件最優越的集團公子哥聯姻。
她同厲池嶼一起長大,似乎和對方先青梅竹馬再走向婚姻殿堂便是一條專屬於她預先設定好的路線。
可十八歲那年,她知道了此生最不想知道的秘密。
所謂的白家千金,竟然只是一個冒牌貨。
也正因為如此,她開始懷疑,自已真的有能力抓緊這所謂安排好的一切嗎?
因為許硯舟的存在,她留在了國內,與厲池嶼分離兩國,如今厲池嶼在異國有了喜歡的女孩兒,一切都與她最初的路線漸行漸遠了。
她無數次感到慌亂,一想到曾經自已唾手可得的一切遲早有一天都會被收回去,她便想方設法去阻止。
不論是與厲池嶼不間斷的聯絡,還是將許硯舟鎖在自已眼皮子底下,都是她不動聲色努力後的結果。
可事實還是脫軌了,厲池嶼變心了,或者說,改變了主意。
而許硯舟,他也脫離了掌控。
白絮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嫉妒,她嫉妒厲池嶼竟然真的就這樣決絕地放下門第之見接納了出身貧寒的宋希,正如她嫉妒那個在酒吧拉著許硯舟言笑晏晏的女人。
她查過,那女孩兒是一家建材公司老總的千金。
可明明,許硯舟如今不過是一個負債累累的孤兒。
地下車庫,厲池嶼直言早就知曉了宋希的家庭狀況,但是他卻認為門第並非評判一人的標準,真可笑啊。
她在乎,她現在還是白氏集團的千金,還是圈子裡人人稱讚的大小姐。
她怎麼會允許自已的身世被擺到人前,然後成為圈子裡上等的飼料供人咀嚼,那會比殺了她還難受。
誠然,白父白母很愛她,可是,時不時提起那個死在襁褓的哥哥,也從側面證明了,若是他們知曉了許硯舟便是他們一直日思夜想的親生兒子,那白家,還有自已的容身之地嗎?
白絮想了許多,最後,她還是害怕的。
她的前半生太過順風順水了,可如今不過短短的幾年,自已就如同風浪中的一葉扁舟般,時不時要考慮翻船的風險。
白絮狠狠皺著眉頭,咬牙,在許硯舟錯愕的目光中輕輕將唇瓣覆上了男人的薄唇。
下一秒卻被一股力道推開些許。
白絮微微趔趄,靠坐在沙發邊,看到許硯舟下意識伸出手似乎打算扶自已一把的動作,輕輕笑了聲。
她舔舔唇,似乎在回味方才的觸感。
其實,許硯舟比之厲池嶼,有之過而無不及。
若是一開始一切都沒有亂,對方一開始便是白家的大少爺,那估計白家的門檻都會被圈子裡的名媛千金踏破吧?
如果,她有許硯舟絕對的把柄呢?
人總是要替自已找一個退路的。
既然許硯舟的存在無法避免,那她只能未雨綢繆,為自已添上一副籌碼。
白絮抬眸,看向已經跪得端正的許硯舟,直直扯過對方的袖子再一次將粉嫩的唇瓣湊了上去。
然而就在二人不過近在咫尺時,許硯舟伸手輕而易舉便卡住了她的下巴。
就著這樣的姿勢,白絮幾乎都能看到許硯舟瞳孔裡倒映著的自已,神色些微有些錯愕、臉上的表情應該稱之為貪婪和算計。
她微微紅了臉頰,許硯舟手掌太大,指尖甚至捏著她的臉頰,令她嘴巴受到壓迫只能被迫嘟起來,這場面光是想想就丟臉又滑稽。
但開弓哪有回頭箭,白絮眨巴眨巴眼睛:“你是我的狗,我想怎麼做你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誰知許硯舟淡定異常,哼笑了聲,也不知道是被氣笑了還是嘲諷,只是輕聲說道:“大小姐,當初您聘用我的時候,可沒有說過我還要賣身這一條。”
什麼賣身不賣身的,白絮覺得臉愈發燙了起來。
她咬了咬下唇,全然不講道理:“反正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否則…否則我就把你爸爸媽媽墓園的位置告訴那些討債的,你也不想你爸爸媽媽在地下還不安寧吧?”
同大小姐講道理,許硯舟毫無勝算。
畢竟他現在一窮二白,仰仗著白絮每個月支付給他的高額薪水,他才得以能維持那些欠款的每月平衡。
白絮說完這句話後,便看到許硯舟垂下了鴉羽般的長睫,那雙具有壓迫感的眸子被擋去大半的銳氣,倒令她鬆了口氣。
半晌,許硯舟忽而又看向她:“你想做什麼?”
白絮抿了抿唇,最後伸手捂住了許硯舟那雙彷彿能看破一切的眸子,雙唇相觸讓嗓音變得黏黏糊糊:“不許你管。”
兩道身影重疊,匐在昂貴的羊絨地毯上。
白絮聽著許硯舟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格外抱歉地想著:許硯舟大抵要恨死自已了吧?
她走神的間隙,肩膀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唔……”
什麼意思!
都已經氣到要咬人了嗎?
白絮微微抖了瞬,下一秒被一雙大掌禁錮住腰側,灼熱的掌心貼過肌膚勾起一片顫慄。
在高大的人影和滾燙的呼吸貼近的前夕,白絮恍惚聽見對方湊近自已耳側說了句什麼。
好像是,不要怕。
不要怕什麼?
“唔……”
觸感佔據所有思緒,白絮無暇顧及其他。
最後,她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男主吃什麼長大的,力氣大就算了,怎麼……
——
——
一夜疲憊。
白絮醒來時,是在自已臥室的床上。
她掀開被子看了眼,自已身上好好穿著睡衣,身子也很清爽,如果不是身體傳來的異樣提醒她昨晚發生的事都是真的,她都快以為那只是自已做的一場夢。
想到昨夜種種,她羞憤地捂住了臉。
小二被迫又看了半晚的漆黑螢幕,生無可戀,但是看到自家宿主耳尖紅紅的模樣,不免揶揄道:“宿主大大,你可舒服了,我被關了半晚小黑屋嗚嗚。”
“胡…胡說什麼呢…”
白絮鼓了鼓臉頰,臉頰紅紅,眼神飄忽。
起初,得知自已劇情裡還有這一條,白絮格外的害羞。
可是…事實上,男主技術還不錯?
至少,她也承認,昨夜,歡愉更勝一籌。
了卻一樁大事,白絮暗暗鬆了一口氣。
只是可憐了男主,被自已半威脅著奪了清白,這下原本對自已的討厭就該升級成憎惡了。
可想歸想,白絮也沒那麼擔心,她早就想好,等屬於自已的劇情走完,便拿著自已的小金庫躲得遠遠的,讓許硯舟找不著她。
到時候,對方想報仇都很難。
思索著,白絮尤其艱難地下了床。
到客廳時並沒有看到許硯舟的身影,反而餐桌上放著一碗尚還溫熱的粥。
桌上留有紙條,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去學校了。
屋內只剩下她一個人,白絮捻起紙條,評價了句字不錯,便將紙條扔到了垃圾桶。
她知道,許硯舟生了氣,現在定是不想和她獨處一處的。
屬於她們之間的冷戰,才剛剛開始。
果然,如白絮所料,從這天過後,許硯舟總是早出晚歸。
雖然還是會對白絮的各種無理刁難和要求唯命是從,但卻有意無意地和白絮劃清了界限。
白絮樂得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在房間裡研究跑路路線,然後惡補高數。
終於,暑假來臨。
白絮也在小二的高強度監督之下,勉勉強強完成了期末考試。
而就在這個時候,厲池嶼畢業,帶著宋希一起回了國。
幾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二人情感升溫。
果不其然,如果說上一次厲池嶼回來還會在家人的脅迫下同兩家父母表面周旋,這下回來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鐵了心認定了宋希。
在一次商貴的酒會上,當著圈子裡眾多熟悉的叔叔伯伯的面,他竟然把宋希帶了進來。
看著這個陌生的面孔,許多不明真相的開始寒暄,問厲池嶼這女孩兒的來歷。
估摸著都以為這孩子是哪家的千金。
只有厲家父母變了臉色,顯然他們都一眼認了出來,這女孩兒不是厲池嶼當初發的朋友圈合照裡的人是誰?
今日白父白母並沒有來,倒是白絮一個人被厲母拉著來湊湊熱鬧。
原本厲母告訴她,厲池嶼這兩天回了國,也會來參加酒會。
如今這場景,倒是有些尷尬了。
厲池嶼將宋希帶到厲父厲母跟前,絲毫沒注意厲父厲母臉上隱忍的怒火:“爸、媽,這是宋希。”
宋希視線原本都放在厲母身旁的白絮身上。
她一直都知道池嶼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聽說這青梅出身優越,長得漂亮,脾氣又格外溫婉,是圈子裡許多人心中的女神。
當然,她也聽過這女孩兒的聲音,在當初厲池嶼發誓同對方劃清界限的一通電話裡。
如今見到人,她倒沒有感受到對方身上名門閨秀的溫婉,反而是被對方那張精緻得有些過了頭的臉蛋兒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暗暗隱下心底那點詭異的嫉妒,她臉上揚起一抹甜甜的笑,看向厲父厲母:“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宋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