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境似乎沒聽到這句話。
復又伸手去端茶，但僅僅三根手指捏在茶盞圓口處，微微搖晃，讓裡面的茶湯在玻璃盞裡邊搖曳。
茶香嫋嫋，氤氳水汽將他俊美的臉半遮半掩。
穆尼行等了半天，發現這人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又斜斜的環胸靠回去，偏過頭扔下一句：“沒意思。”
又衝那些樂姬們道：“換一曲換一曲，”他的眼睛溜溜的轉，瞥了瞥沈境的模樣，他幹壞事時總會悄摸摸的正襟危坐起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有嫌疑。
他故意道：“換一首離別曲。”
樂姬站起身來，微微朝他們俯著身，說：“是，公子。”
婉轉哀傷的曲調，在一排珠簾隔壁後傳來，可謂是讓人飽嘗相思，肝腸寸斷。
沈境微微蹙眉，然後抬眸看向穆尼行，誰知穆尼行正盯著他看，見他看過來，穆尼行衝他挑眉，盡是邪氣。
穆尼行唇角微勾，有著淡淡的弧度，一副看笑話的揶揄模樣。
穆尼行道：“你別以為我在通州，就對你一無所知。”
沈境側頭，眸光寒冷如冰，扔下一句：“都出去。”
那些樂姬們像是死刑犯得了赦免般，抱起樂器，推開門魚貫而出。
穆尼行看著她們走了出去，然後也放鬆了下來，衝沈境道：“我知道，常振想要報復賢妃娘娘，故而遷怒三皇子，你便也將三皇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但是你不要忘記了你的身份，你是大周的臣子。”
穆尼行的神色不似剛剛戲謔，最後一句反而極盡點撥，像是最光明正大的提醒。
“而三皇子又是儲君的得力人選，你如此惹惱了他，就不怕，他登上了皇位後，將你即刻處死？”
沈境嗤笑：“我早就死在了五歲時，後來的日子，都是常振給的，我這條命是他的，自該為他肝腦塗地，他想做的。我都會幫他，別無例外。”
最後一句話像是在告訴穆尼行，更多的又像是在給自己強硬的心理暗示。
沈境自小是個孤兒，是常振將他從亂葬崗上抱下撫養長大，給他吃穿，教他認字，送他去私塾，然後舉薦他科考入仕，這短短數年，他從九品到與常振比肩。
這其中少不得常振的幫扶，就亂葬崗救他一事，在他的心裡，常振就已經是他的父了。
沈境垂眸，長長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深沉。
穆尼行撇著嘴，笑著搖搖頭道：“不，你說謊了，你說你為他肝腦塗地，他想做的你都會為他做，可是他想要的，不過是扶七皇子上位，爭奪儲位，權傾天下，而你你瞞了他，你沒有告訴她，你早已經找到了趙雲芝的女兒，早已經掌握了三皇子的命脈。”
“你玩的好一把偷樑換柱，”穆尼行微笑，看著沈境逐漸變冷的神色，接著說：“你府中暗牢裡藏了誰？常振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穆尼行的目光垂到了沈境的腰間，意有所指，道：“那塊玉佩你也早已交換過了吧？”
穆尼行眸光深深，一副看透了沈境的樣子。
沈境此刻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扒光，窺探著內心極其隱私的部分。
穆尼行像是充滿嘲諷，你說他是父親，你說你要為他完成他想做的一切，其實你早已經為了那個女子背叛了他。
你不想那個女子孤身一人入局，做他們爭奪儲位的犧牲品，所以你甘願將自己攪入渾水，明明是砒霜，你卻視之為蜜糖。
穆尼行心裡很明白。
沈境在保護那個女子。
可是，為什麼？
此刻，沈境恢復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褪去了剛才被穆尼行懟到失語的狼狽，沈境道：“我從未如此，你不必揣測我，我對御史大人忠心耿耿，想必你也是如此。”
穆尼行自嘲般笑道：“沈境，你說我們二人多可笑，我們同朝為官，效忠大周王朝，卻不忠於君主，而是對御史大人忠心耿耿，豈非佞臣？”
沈境道：“我們只是在做遵從本心的事情。”
穆尼行深呼一口氣，肩甲鬆了下來，他說：“你為何不在知道蘇渺身份的時候就將她帶走，回京城？何必處心積慮的靠近她，留在她身邊。”
穆尼行此刻又不像是個權臣，倒像是個浪子，他嘖嘖遺憾說：“你獲取她的信任，又欺騙她，要知道，一個女子一旦將真心交付給某個人，最後發現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在騙她時，這女子恐怕會覺得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遇上這個人。”
他嘴角噙著笑，一副看笑話的姿態。
沈境眉頭緊擰，唇線繃得很緊，他將茶盞捏的用力，骨節都泛著白。
穆尼行見他這副模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說：“我竟不知，奸相沈境竟然有這樣的情深如許，只不過，自古忠義難兩全，這便要看你如何選了。”
燭光搖曳。
半晌，沈境道：“她要成親了。”
“那又如何？今晚派人將人擄走，他不還是完璧之身嗎？”穆尼行無所謂道。
沈境皺眉看了穆尼行一眼，道：“她聰慧異於常人，不會任人宰割，途中定會想法子逃脫。”
“派人看守。”
“防不勝防。”
“那該如何？難道真要像你說的那樣？讓她心甘情願的去京城？那你為何將她惹惱，然後獨自出來？你今日回去不就是為了將她帶出來嗎？”
“......”
沈境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聽到蘇渺要成親的時候是種什麼感受。
往日的精於算計、城府謀略好像都在那刻化為虛有。
穆尼行聽煩了，擺擺手道：“你自作打算吧，通州一事，我已為你多加掩蓋，回去老師必不會饒我，說不定還要將我家法伺候一頓，拷問我你去了何處？你倒是瀟灑了，苦全讓我一個人來吃。”
穆尼行陰陽怪氣著，將桌面上的點心捏了一口，塞進嘴裡，口齒不清道：“不過你若是將她帶到京城，便在宮宴上直接帶到三皇子面前，這女子與趙雲芝長得極像，三皇子定然失神。”
穆尼行眸色漸漸認真，沉聲道：“若是此人，甘願為我們所用，儲位之爭，三皇子一黨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