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的當晚。
齊懷北被灌得爛醉，施淺坐在新房主臥的沙發，怔怔望著床上的男人。
眼前這張喜床，本該是她和陳敘舟共同擁有。如今被一個見面不過十次的男人躺下，施淺不由失笑。
笑著笑著，一行清淚驀地從眼角滑落，墜在她膝間的裙襬上。
門外傳來丫頭的聲音，問需不需要準備什麼，施淺抹去眼淚，對門外說：“不用，我要休息了。”
腳步聲離去，床上的陌生男人沒有半分反應，施淺來到主臥外的陽臺。
這座城市仍是一如既往的美，視野裡燈火璀璨，霓虹如海。
座座高樓在暮色中淹沒，有人走近，有人離開。溝渠交織在城市，車輛川流不息，造就出一座繁華。
施淺手撐扶手，向西望去，平靜的海平面映入眼簾。
嗡嗡——
掌中手機響起震動。
施淺低頭看去，唇角驟然向下一撇，迅速摁下接聽。
對方顯然沒想到她會接得這麼快，愣了幾秒才出聲：“還沒休息？”
“沒。”施淺握緊手機，盡力讓音調保持輕鬆，“他喝醉了，我不困。”
“怎麼會不困呢？今天你那麼累，應該早點休息。”
“我...”施淺語氣微頓，仰頭深吸口氣，努力不讓對方聽出她的哽咽，“你不是也沒休息嗎？這都快十點了，想跟我說什麼？對了，我還沒問你呢陳敘舟，不是說會來祝我幸福嗎？怎麼祝到一半就走了？”
電話裡響起輕笑，混合拂面而過的晚風，進入她的耳朵。
“我這不是怕受不了會上臺把你搶走，所以就先走一步。”
“混蛋。”施淺笑罵，“那你倒是上來搶啊，幹嘛不搶？”
手機另一端。
陳敘舟站在白色沙灘上，低頭看向堆在腳邊的東西，輕聲問：“我搶的話，你會跟我走嗎？”
“你不搶怎麼知道我不會跟？”施淺脫口而出。
沉默了會兒，陳敘舟抿著唇角，彎腰蹲下：“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說過一句話。”
“什麼？”
“你說你希望有那麼一天，有人願意在江港這個地方，為你放一次畢生難忘的煙花。”
“我記得，怎麼了呢？”
“也沒什麼。”
陳敘舟握緊手機，黑暗中的漆黑眼裡，充塞著燦爛到能灼傷人的愛意。
“就是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很開心，也很幸福。如果你現在能到陽臺去，就往海邊看過來，我想送你一個新婚禮物。”
嘟——
電話被單方面切斷。
十幾秒過後，微起漣波的海面上驟然升起一場繽紛繚亂的煙花秀。
施淺怔愣抬頭，視野裡的黑暗一下子散開，變成五顏六色的璀璨。
煙花在青黑色的無盡深空裡蔓延炸開，底下是來自大海的青睞。
霎時間，岸邊人群的目光在驚呼之中，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盛大奪去。
陳敘舟站在岸邊，周遭人群向他的位置靠近，喧鬧卻將他孤立出來。
他沒有心情欣賞這場耀眼奪目的煙火，兀自低頭划動手機。
【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你，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一個很難感受到幸福的人，也很少喜形於色，但遇到你之後，我的世界就變得不一樣。希望你會喜歡這個新婚禮物。要開心，你笑了，我就會笑。】
......
煙花在海面上綻放，迸發中墜落，像神明的淚被揉進黑夜，變成星光。
眼淚砸在螢幕上，施淺將手機貼在心口，緩緩下蹲，泣不成聲。
【你會恨我嗎？】她忍不住問。
訊息列表的上端，正在輸入走走停停，似在長篇大論。
施淺蹲在陽臺，涕淚交加地看著螢幕，心臟好似被一把狠狠揪住。
許久，震動再次傳來，和上空的煙花一起，映入施淺微微一縮的眼睛。
【嗯，我恨你。】
施淺悲痛欲絕，想要給他道歉，她明白一切的源頭都是她自已。
如果當初不是她主動去招惹陳敘舟，那麼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那麼這份讓人想死的痛苦和悲痛，就不會對二人糾纏到底。
她打完長篇大論，慌忙摁下傳送。
奈何出現在眼中的紅色感嘆號，讓施淺如被當頭一棍，凜然一驚。
這一瞬，好像有什麼東西把身體裡那個發膿的傷口又一次捅穿，悲傷就這麼沿著流膿的傷口，噴發出來。
施淺跪在地面，死死捂住胸口，痛苦讓她的心臟變得更加沉重。
她一次又一次地看向螢幕，不敢相信，陳敘舟真的離開她了。
螢幕上的紅色好鮮豔，赤裸裸的，甚至有神奇魔力，讓她的知覺被瞬間抽走，留下讓她難以忘懷的記憶。
自從施宗南利用手段介入這段感情，施淺的脾氣就變得時好時壞。
而那段時間許繁喬因為柯祁坐牢一事導致情緒低落，她就沒有將這些煩心事說給好姐妹聽。
陳敘舟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施淺每次回家一趟後會變得特別暴躁，直到他接到施宗南親自打來的約飯電話。
在餐廳面談過後，他才明白原來是施淺將要結婚，但新郎不是他。
也就是那天晚上，不想讓施淺為他與家人決裂，陳敘舟主動提了分手。
在施淺因為不同意而在新房亂砸一通後，陳敘舟仍然堅持分手，笑著把大哭大鬧地女人抱在懷裡，說——
“明天我請客，咱們好好吃頓散夥飯。你漂漂亮亮的和我在一起，我自然要把你漂漂亮亮的送回去。”
回想當時陳敘舟說話的眼神，明明和她一樣痛苦，硬要裝作雲淡風輕。
施淺痛苦閉眼，在黑暗裡蜷縮。
和陳敘舟吃完那頓散夥飯，施淺一直以為自已可以輕鬆面對一切。
在施淺長大之後的觀念中，她認為如果成年人的愛情不能走到最後，那麼和平分手的好聚好散絕對是一場無法走到一起的感情裡，最好的結局。
想不到，她自以為的好聚好散和可笑的豁達灑脫，不過面具被撕破。
被痛苦侵襲，施淺同樣也恨，可她恨得卻是自已。
恨自已鬥不過老古板，恨全世界都在反對她的愛情，恨上帝沒有長眼。
她明明做了那麼多好事，為什麼換不來一場她想要的婚姻和愛情。
海面上的煙花停了下來。
喧鬧過後，耳朵嗡嗡直響。
施淺蜷起雙腿，溫熱液體從臉上一滴一滴掉落，滲透進她的面板，融入她嘶吼著尋求解脫的心臟。
她不甘心，卻無能為力。
她想要放聲嚎哭，然而心臟被剝離的痛苦，讓她全身麻痺。
月影昏黃，黑夜將施淺淹沒。
主臥裡亮著一盞落地燈，陌生男人在床上翻了個身。
咔嚓——
手機被施淺解鎖，顫動視野裡的感嘆號仍然鮮紅。她垂著眼睫，在溼潤的螢幕上，無聲划動指尖。
【可是我真的以為我們會相愛一輩子。謝謝你的愛，你要一直恨我。】
訊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