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桑一路上都沒開口說一句話,她一言不發地望著車窗外,安靜得好似不存在。
周犰低頭看她,見她鴉羽似的睫毛輕輕顫抖,細膩的蒼白肌膚有著不同常人的病感,卻又在隱忍著什麼一樣,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他斂著眼瞼看她:“藥帶了嗎?”
戚桑本來不想讓人發覺自已的病,想著不太嚴重還可以再忍一忍,可是他一句話讓她的隱匿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她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她的病,現在也沒心思再去想前因後果,既然他知道了,她也就沒必要再瞞了。
她從包裡取出了藥瓶,倒了兩顆在手心,這時周犰遞過來一瓶水,他眼尾狹長,聲音帶著散漫又溫柔:“喝一點。”
戚桑頓了下,然後輕啞道:“謝謝。”
她接過水,吃了藥之後,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恢復了一點血色。
自從得了這個病,一點驚嚇都能讓她心慌驚恐,何況還是剛剛差點被崔賀帶走發生關係這種恐怖的事情。
戚桑可能因為喝了點酒,趴靠著車窗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他:“我以為人一輩子的厄運是有限的,父母這麼早就離我而去,為了喜歡的人放棄夢想,結果夢想沒了,他也是,我的這輩子還真是夠失敗的。”
她帶著醉意,喃喃了一句:“下輩子做只自由自在飛在天空的鳥,或者無憂無慮遊在大海的魚,不要再做人了。”
這句話對於一個本身樂觀的人,是有多失望才會說出來的。
周犰也不會安慰人,他猶豫了片刻才抬起手,有絲笨拙地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壓著嗓音道:“戚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小的時候看到的大多是人情涼薄,強大時迎來的都是笑臉和善意。”
這是戚桑第一次從冷淡好聽的聲音聽到他叫自已的名字,她順著他撫著自已的手,抬眸深深看著他,眼眸微閃。
他的意思是她這麼卑微去渴求愛情,所以才會落得如今這副田地,好像這麼想也沒錯。
……
自從那次團建後,崔賀就一直請假,請的是病假,也沒人知道他生什麼病,就仿若人間消失一樣。
消失了整整一週才回校,整個人像是驚弓之鳥一樣,看見誰都畏畏縮縮,再也不敢興風作浪了。
戚桑偶爾和他迎面,他都嚇得轉身逃離,她還沒和他算賬,他反倒看到自已像是看到鬼一樣避如蛇蠍。
不過她也沒什麼證據去告發他,頂多和鄭佳怡一起罵他兩句洩憤。
只是戚桑沒想到這件事還未過去,崔賀雖然沒再來找她麻煩,但是不知道是上次團建哪個老師漏了口風,導致聽到一些關於她和崔賀喝醉一塊坐計程車離開這種流言。
戚桑沒有過多去在意,流言也漸漸消了下來。
但她沒想到這件事會引來不速之客,到學校宿舍來找她,是個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即便是剛結婚那陣子,戚桑和她一向合不來,還是自已一直遷就對方。
現在沒必要遷就了,所以她的語氣略疏離:“許阿姨找我有什麼事?”
鄭佳怡有眼力勁兒地把空間騰出來給兩人,下樓去了趟超市。
許鴦的態度比以前更加高高在上,看著她多了分不加掩飾的厭惡,連宿舍的門都嫌髒似的沒跨進去一步,又彷彿故意站在門口,聲音也略大:“我本來也懶得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但你一天還沒和京墨離婚,就給我檢點一些,都是做老師的人了怎麼一點師德都沒有!”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戚桑面對她莫名其妙的指責,略微蹙眉。
“還不懂?非要我把話說的難聽嗎?”許鴦冷下臉,“哪個老師像你一樣去酒吧喝酒鬼混,還和男老師搞在一起,壞我們周家的名聲,你就這麼急不可耐,等離婚了再出去勾搭野男人不行嗎?”
戚桑聽她說得這麼清楚了,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就像周犰說的,因為她看起來身份低微,所以誰都來欺負她一下,她沒打算再隱忍:
“那就請您兒子儘快將離婚協議簽了,我做什麼就礙不到您的眼了,放心,周家的錢我一分不要,您沒必要在這裡表演。”
許鴦無非是怕自已分走周家的財產,所以來這裡鬧,非要毀掉她的名聲,讓她在離婚官司中變成過失方,從而淨身出戶。
“現在說得好聽,不要我們周家一分錢,你有本事把你身上穿的都脫下來,這些也是用我兒子的卡買的名貴衣服吧?就憑你老師這點工資買得起?”許鴦撕破臉皮,就一點也不顧她的臉面了。
聽罷,戚桑從桌上拿了一張銀行卡,然後平靜如同看小丑似的遞給她:“這是你兒子給我的卡,我一分沒動,隨便去查。”
許鴦陰著臉接過來,“就算你沒用我兒子的卡,我兒子結婚後對你寶貝的不行,給你買的東西肯定不在少數,你少裝清高!”
戚桑仔細想了想,可笑的是還真想不到周京墨到底給她買了什麼,語氣嘲諷:“抱歉,我沒什麼記憶他給我買過什麼,不如你回去問你兒子,沒什麼事就請回吧。”
許鴦臨走前,撂下一句:“我肯定回去問清楚,你這種私生活混亂的女人休想從我兒子身上撈走一分錢!”
她走後,戚桑臉色略白,明顯沒有方才那麼淡定,她也是人,被人罵了肯定會難受。
聽許鴦的意思下回還會來學校鬧,戚桑並不想和她一直糾纏下去,她的人生本身就支離破碎了,再也經不起折騰。
她想過找周京墨,但最後放棄了,他的話要是有用,許鴦這些年也不可能一直不給她好臉色。
最後這件事她和鄭佳怡商量後,她勸自已搬離學校宿舍,在學校附近租一間房子。
戚桑也同意了,所以她這些天都在看房子,今天下課也準備和鄭佳怡一塊去看幾套房。
一開始看的幾套房,戚桑都挺滿意的,她的要求不是特別高,乾淨寬敞一些,太過壓抑會影響她的病情。
但那些房租金都過高,可能跟學校附近是學區房,所以房價高的緣故。
最終她和鄭佳怡看中了一套價效比高的新房,中介說房子一直空著,房東在國外,所以算是撿漏。
戚桑自然立刻簽了合同,定了下來。
搬家那天是鄭佳怡幫她收拾,入住後戚桑覺得家裡少了點什麼,總感覺這房子的房東應該是位單身的男性。
裝修簡單,清爽,並且沒有任何女性的傢俱,比如化妝桌。
所以戚桑準備去傢俱城挑個化妝桌,本來鄭佳怡要陪她去,但臨時有約,只能她一個人去逛傢俱城。
傢俱城離她住處十幾公里,戚桑是下午沒課,正好來一趟。
剛來傢俱城就碰到了意想不到的熟人,戚桑自然而然走了過去,略帶訝異:“周先生也來買傢俱?”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白衣黑褲,他眉骨偏高,與高挺鼻樑連線出立體優越的陰影,眉下壓著一雙深邃的深棕眼眸,光風霽月得與旁人格格不入。
也許是周犰的五官太過立體,眼皮淺淺掀起時,仿若渾然而成的上位者,淺笑:“給朋友挑個喬遷禮,還沒決定要送什麼。”
聽罷,戚桑稍微一思慮,上次的事還沒感謝他,口頭感謝也沒什麼誠意,請吃飯太過老套,思慮後她問:“我也剛搬新家想買點傢俱,一起逛逛嗎?”
周犰聽到她搬新家彷彿一點也不意外,後半句讓他笑了,浸著笑的聲音沙啞,語調緩慢:“我不急,你先挑。”
戚桑點了點頭,然後和他去逛了化妝桌區,其實他一個大男人應該給不了什麼意見,但既然人家陪自已過來,她總不可能冷落對方。
所以戚桑詢問著他的意見,低聲問:“其實這兩個化妝桌我都挺喜歡的,這個白色的簡潔功能也多,那個粉色的漂亮但是不知道和我房間搭不搭配,你覺得呢?”
男人最怕女人問選擇題,一回答不好就可能會惹對方生氣。
周犰語氣寥寥的,“粉色。”
聽到這個答案,戚桑有一瞬間的怔神,“你喜歡……粉色?”
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一句:“我以為你喜歡。”
戚桑的心臟停了一秒,她移開了視線,轉身和售貨員講了自已預定這個化妝桌。
這時,突然插進來一個熟悉的女聲:“真的是戚桑啊,我還以為自已眼花了,她身邊的男人是誰啊,好像不是周京墨啊。”
她抬眸看去,是何以希,她身邊的人是夏淺,兩人會在一起並不奇怪,但會在這裡碰到也實在太過巧合了。
夏淺的視線在她和周犰之間徘徊了一下,然後笑了:“怎麼?沒了周京墨,淪落到挑個殘疾人的地步了?”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她愈發陌生,也愈發不念舊情了。
說戚桑就算了,連無辜的人都侮辱,她蹙眉:“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請你嘴巴放乾淨。”
夏淺不吃她這一套,上下打量了一圈男人,彎唇道:“其實你們挺般配,一個殘疾人一個老師,這次你總算認清了自已的身份地位了,以後別再痴心妄想嫁入豪門,或許你下一段婚姻可以幸福美滿。”
戚桑剛想說話,就被男人制止了。
周犰抬起眼,眼神有些淡漠,他只是坐在那狹窄的輪椅上,一副穩坐高臺的姿態,不鹹不淡地道:“你先去預定登記,你的兩位朋友我替你招待。”
他冷淡好聽的聲音,讓她逐漸冷靜了下來,在這麼多人面前和夏淺她們吵架,只會刺激到自已的病情,還有讓別人看笑話。
她抿著唇,然後點了點頭。
戚桑走後,夏淺又將目光轉到男人身上,雖然男人殘疾,但確實有幾分姿色,她的嫉妒又湧上心頭,“看樣子戚桑也只是和你玩玩,雖然你長得不錯,但我太瞭解她了,她即想攀高枝又不清楚自已幾斤幾兩,真是夠可憐的。”
周犰漆黑的瞳仁裡沒半分情緒,猜不出在想些什麼,喉結緩緩滾動,“所以呢。”
見他無動於衷,夏淺冷笑了聲:“一個被拋棄離婚的二手貨,你也不嫌棄?你顏值這麼高,雖然那方面不見得行……不過應該有不少女人投懷送抱吧,不如你看看我怎麼樣?”
本意就是想羞辱兩人的,畢竟她夏淺在哪裡都不缺男人。
周犰掀起眼皮,勾起菲薄殷紅的唇,一雙天生冷淡的桃花眼裡含著的光芒明明滅滅,語調很寡淡的說:“要是找這麼多人用過的女人,得了病是我的損失。”
誰能想到這話會出自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殘疾人之口啊,原來他的光風霽月都是僅僅呈現在戚桑面前,在其他人面前都懶得裝。
夏淺指尖快把掌心捏碎,盯著他似乎想弄死他,但又拿他無可奈何的神情。
兩個女人都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最終在何以希的勸說下,夏淺才心不甘地離去。
等戚桑回來,兩人已經不見身影,她心裡也鬆了口氣,雖然一開始還擔心她們用語言侮辱周犰。
後來陪周犰逛了一圈,他才挑了一份昂貴的喬遷禮。
……
隔天。
北一飛接了一個海上救援的任務,包括夏淺,五人都前往,這次任務完成的有驚無險。
船上的幾個倖存者都被送往了醫院,結果出來也是重傷一名,輕傷五名,無人死亡。
周京墨幾人都鬆了口氣,緊繃的弦也卸下了重擔。
李覃伸了個懶腰,“你們不知道,剛剛那個倖存者死死抱著我不肯鬆手,差點把我老腰勒斷!”
懷敏敲了下他腦袋:“作為飛行員,你比倖存者還慌張,要不是費哥的勸說,以及周隊長穩得一批的飛行技術給你兜底,你他媽每天闖的禍都不帶重樣的!”
李覃無辜,“費哥,周隊我冤枉啊,請蒼天辨忠奸啊啊啊!”
費從揚在一旁笑而不語。
夏淺很少陪他們嬉鬧,她總是默默陪在周京墨身側,似無意中提了一嘴,“對了,我昨天在傢俱城碰到了桑桑。”
“嫂子嗎?她去傢俱城做什麼?”李覃天真的搭話。
懷敏和費從揚都不說話,看他一副看傻逼的模樣,順便再看了一眼周京墨。
夏淺也望著他,想看他神情的變化。
周京墨心裡雖然也好奇她去做什麼,但他是她老公,卻從別人口中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這讓他極其不爽,漫不經心地撂下一句,“和你們無關的事,少管。”
可這話沒能阻止禮覃這不懂眼力勁兒的,他接過話,“周隊你不是說嫂子從家裡搬出去,住學校宿舍嗎?該不會嫂子從學校搬出去,找到新房子了才需要傢俱城?”
夏淺添油加醋地輕笑,“或許吧,不過我看桑桑身邊還有個長得很帥的男人一路陪著……”
懷敏連忙打斷了她,“淺淺,要不喝口水?”
夏淺沒接過她遞過來的礦泉水,搖了搖頭,這打斷的太過生硬,她盯著周京墨,他的情緒太過不露聲色所以看不出來。
李覃這個捧哏王,話不過腦:“那你沒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問問到底和嫂子啥關係?”
夏淺一臉無害地道,“我以為他們是朋友,沒有多問,或許是幫忙桑桑一起挑傢俱收拾新家,畢竟她和京墨還沒離婚,桑桑也不是那種人。”
有句話,叫做越描越黑。
懷敏都忍不住想讓她少說幾句,費從揚輕咳了聲:“我也覺得嫂子不是那種人。”
李覃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們涉世還不深,不懂人心險惡,就算嫂子沒那心思,那男的接近一個有夫之婦什麼心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不是周隊?”
話音剛落,李覃感覺到了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森寒。
周京墨本來就懶得去猜想,也絲毫不擔心戚桑會移情別戀,她的感情沒人比他更清楚,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信任她,只是李覃的一番話,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他無謂地勾了勾唇,只從鼻尖發出一道輕嗤:“那是她自已的社交自由,我沒興趣管。”
成年人有自已的私人空間,她不曾管過他,他自然也不、能、管。
以為周京墨根本不在意,李覃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周隊你再不管,小心你老婆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