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開得很快,在11月中旬就開始試營業了。
為了新店能迅速開啟市場和口碑,店長和經理把秦昕月安排到了新店,值幾天的班。
但是說好的幾天,生生是拖到了半個月。
當時秦昕月跟思思閒聊的兩句,現在一語成讖,但那個不滿的人,竟然變成了自已。
新店開張,但根本沒有做好準備,新店和本店總是搶著麵包和物料,店員培訓的也不到位,一切都亂七八糟的。
秦昕月和新店店長薇薇這半個月就只顧著捋順店裡的流程,秦昕月的業績根本沒達標,工資比上個月少了一千多。
秦昕月表達了自已的不滿,自已根本沒有薇薇的那些工資,還要跟薇薇幹一樣的活,而且店裡那麼多人,卻又偏偏要她自已一個人來。
於是,總店店長為了安撫秦昕月,跟經理要來了五百塊錢的補助。
這一舉動,讓秦昕月徹底無語了。
“昕月,我已經很努力地爭取了。”
店長無奈地說。
但秦昕月抿著嘴,手裡忙活著補貨盤點的事情,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店長。
這兩天,經理都來這個新店幫忙,但聽說人手依舊不夠,店長也只能臨時到這裡工作兩天。自已剛來的時候,秦昕月就有意無意地吐露出自已的不滿,現在倒是連藏都不藏了。
心裡開始盤算著什麼,店長探究地打量起秦昕月。
秦昕月站在貨架前,手裡拿著一沓的A4紙,數著貨架上的貨物。秦昕月穿著店裡的黑色襯衫,和寬鬆的黑色西裝褲。秦昕月骨架不大,但她很瘦,骨骼線條突出又流暢,反倒襯得這一身休閒又時尚。她把半長的頭髮低低地紮在腦後,她的鼻樑挺立,下頜線也很銳利,嘴角常常抿起,她不說話的時候,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高冷淡漠的感覺。
她知道秦昕月喜歡女生,甚至還知道之前店裡也有女生喜歡過秦昕月。
但秦昕月好像水泥封心,對這些裝聾作啞。
秦昕月的眼裡只有工作,只有賺錢,她有著超乎常人的責任心,常常義務加班。
店長剛開始只是以為秦昕月缺錢,比較單純,但經過許久的觀察,她發現秦昕月不僅僅是缺錢。
店長知道她在賺學費,但這種高昂的學費,一定是有家裡補貼的。她的義務加班,看起來更像是打發時間,不想回家的舉動。
上次店長還試探過秦昕月關於上學的事情,但秦昕月並沒有給出正面的回答,表情看起來也很糾結,綜合來看,她一定是跟家裡出了問題。
已經進入12月份了,秦昕月還沒有提上學或者離職的事情。
想到這裡,店長佯裝隨口一問。
“昕月,你快上學了吧?”
秦昕月皺起了眉,這店長就是會給自已添堵。
“這個月的學費沒賺夠啊,店長。”
秦昕月低著嗓音,拖著字眼說道。
“嗯......”店長煞有介事的點著頭,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又轉移話題說,“最近經理還跟我說呢,問我有沒有儲備店長的人選了,覺得你就很好。”
秦昕月微眯起眼看著店長,店長把她那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但那大灰狼的尾巴盡顯無疑。
半晌,秦昕月說:“我再想想吧。”
說完這句話,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心裡都揣著各自的心思。
過了會兒,店長看著一臉倔強的秦昕月先是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說道。
“昕月,經理還不知道你上學的事情。她問我你怎麼樣的時候,我也只是說了句再全方面觀察一下。”店長誠懇地說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也想幫你,昕月。你就跟我說實話,你現在還能上學嗎?”
一股乾澀從胸腔蔓延至嗓子,秦昕月眼神閃爍地避開了店長的視線。
看秦昕月為難的樣子,店長並不意外,她繼而自顧自地說道。
“昕月,我知道很你不容易,我也給你爭取了啊。我也想給你漲工資,可是你這上著學,也沒有個確切的時間,你知道,我也很難跟經理再周旋什麼的。”
店長的話把秦昕月架在了兩難的位置,她再也提不出什麼漲薪的事情了。
秦昕月垂著眸,低聲說:“我明白,我就是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調回去。”
店長聞言,沉吟了片刻,說:“昕月,你在這裡乾的很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也明白,能者多勞。經理很喜歡你,也很看好你,這邊流程還很亂,還是需要你的時候......”
眼看店長又要說些模稜兩可的話,秦昕月一下著急了起來,“那我的工資......”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店長不容置喙地打斷了。
“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能爭取的我都給你爭取過了。昕月,哪怕你還能工作一年,我也可以給你申請升職。我需要你的一個準信。”
店長說完,深深地看了眼秦昕月,就起身拍了拍屁股,離開了儲藏室。
上學,上學,上學...
這件事壓在了秦昕月的心頭上,越是臨近年底,這件事就越發沉重,壓得秦昕月喘不過氣。
這裡的工資比行業內的任何一家都要高很多,為了攢學費,即便面對這種不公平的現象,秦昕月也沒辦法辭職。何況,這份工作是她當時費著勁,投了許多簡歷,挨家挨戶的問,找了大半個月才找到的唯一一份工作,辭了職,她也不確定能不能再找到工作。
她已經休學了一年,下個學期再不上學,她的學籍就會被學校革除。
這幾個月,秦昕月以為,在這裡工作既能躲避她父親的同時,又能賺到錢繼續上學,可現在上學和工作卻儼然變成了對立面。
要麼找父親,要學費去上學;要麼在這裡漲薪,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命運對待秦昕月一向如此,即便秦昕月再逃避,也會再次無情地把她拖拽到選擇的分岔口前,逼迫她做出選擇。
秦昕月坐在箱子上,低頭看著手裡的貨物單,眼神沉沉的,心情很是壓抑。
到了下班點,秦昕月又被薇薇拖了半個小時。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分店,在路邊掃了一輛共享電單車。
秦昕月騎著共享電單車,穿梭在一條條的街道之中,冷冽的寒風颳得她的臉生疼,在手指都快凍僵的時候,她終於騎進了一個繁華的商業區。
這裡是咖啡廳總店所在的地方。
道路很寬,路燈很亮,車輛閃著紅燈在這條街道上接踵而至,盡顯繁華。
秦昕月沒有停,繼續向前騎著,在一個分岔口,往左側拐了進去,把共享電單車停在了一個小區側面的道路旁。
這個小區坐落在距離商業區兩條街的地方。小區看著很新很貴,佔地面積不小,裡面卻只有十棟左右的不高的樓,小區圍欄搭的很高,而大門則是都用了堅實厚重的鋁合金,還刻鏤了精緻的圖案,一個大門都顯得金碧輝煌。
秦昕月還回共享電單車以後,把冰涼的手插進口袋裡,快步走向了小區大門。
一個穿著保安服的大叔正站在大門前,看到秦昕月正走過來,臉上揚起了溫和的笑意,扯著大嗓門喊道。
“回家了啊。”
秦昕月頓了頓,又扯出一個笑,點了點頭。
等秦昕月走到門前要從兜裡掏出門禁卡的時候,保安張叔連忙說,“不用,我給你開。”說著,粗糲的大手就從兜裡緩緩掏出了門禁卡,張叔瞥了一眼秦昕月,又殷切地問,“天這麼冷,剛下班啊?”
“嗯,對。”
秦昕月敷衍地點了個頭。
“還是在那個咖啡廳上班呢?”
秦昕月愣了愣,她這時才抬頭仔細看起張叔。張叔正在微笑,也使得那張飽經滄桑的臉疊起一道道的皺紋。
她心裡突地湧起一絲尷尬,倉促地回了聲“是”,就側身走進了小區裡。
沉悶的鋼鐵碰撞聲從身後響起,秦昕月像是躲避著什麼一樣,加快步伐地向前走。
小區很大,中間有一個偌大的花園,裡面還有一個噴泉池,一個個的矮樓圍繞在這花園周圍。
秦昕月低著頭走路,腳走在石板路上發出一陣踢踏聲,不由得開始發起呆。
雖然離商業區很近,但這個小區卻很安靜,這也是這片小區房價昂貴的原因。
在這裡住的人都是有錢人,張叔還能對住在這裡的哪個人說上一句,“還在咖啡廳工作呢?”
這讓秦昕月心裡難得地感覺到窘迫。
她父親知道了,也會這麼想吧?覺得給他丟了臉面。
秦昕月縮了縮脖子,想道。
乘上電梯,秦昕月走到了家門口。
家裡用的是電子鎖,當她解了鎖開門時,映入眼簾的是冷清灰暗的一片。
她父親還沒有回家。
說來也巧,兩人的作息剛好能錯過彼此上班的時間,而她父親這幾個月來一直都是很晚才會回家。
一陣冷意侵襲而來,脫下羽絨服的秦昕月不禁打了個寒戰。
家裡用的是鍋爐地暖,只有按上開關機器才會轉動起來,但秦昕月沒有去開啟鍋爐,也沒有開燈,她先是洗了個澡,再把工作服扔洗衣機裡洗上。
前後也就半個小時,秦昕月回到自已的臥室,把門一關,從這個家裡隔絕了出來。
偌大的房子沒有開地暖,跟外面一樣的冷。
秦昕月縮排被窩裡,開啟了電熱毯。
燒地暖很貴,秦昕月儘量地減少自已在這個家裡的開支,同時,她也在儘量減少自已出這個房間的機會。
除了衛生間和臥室她哪裡也不去,連衣服她都是晾在屋裡的。
她努力地降低自已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只是為了躲避她的父親。
在這幾個月裡,她和她父親形同陌路,她從來不出去這個屋子,她父親也從來沒有進來找過她。
兩人明明住在一個屋簷下,卻荒唐地可以四五個月都見不到對方一面。
可是現在也避無可避了。
當時她為了擺脫她父親的控制,直接辭去了體面的實習工作,一意孤行地出來打工。可現在,現實又告訴她,如果想上學,她就要向她父親低頭,就要再次服從她父親的安排,接受那個處處被安排,被擺弄,被欺騙的人生。
在自由和前途面前,秦昕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那麼,上學是必須的嗎?
秦昕月的呼吸驀地混亂了起來,眼睛裡蕩起無數波瀾。
但她沒有敢繼續想下去。秦昕月轉手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了一盒煙,從裡面抽出一根菸點上,在手機裡點開了“迷途”。
剛進入app,螢幕就先浮出一句話——“在迷途中,結伴而行”。
這裡的人跟軟體的標語一樣,好像都各有各的迷惘和無處發洩的苦楚,他們會把發生在自已身上的故事發在廣場上。
秦昕月瀏覽著這些故事,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試圖麻痺自已那根焦躁不安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