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S市,外面是寒風瑟瑟,枯木蕭蕭。
而這凜冽的寒風呼嘯而起,彷彿從窗戶裡的某個縫隙中穿透襲來,將秦昕月裹挾在這烈烈寒風裡,欲殺個片甲不留。
秦昕月凝視著這最後的判決,感覺命運正在恣意譏諷著自已。
回家...?
那她這麼拼命,這麼狼狽地從家裡出來算什麼?
命運?
秦昕月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兩個字,感覺這一切都很荒唐可笑,她抵抗的結果,又是服從?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命題——《罪與罰》。她一定是犯了極其嚴重的罪,才會被命運如此懲罰。
任由著悲慟撕扯著自已,秦昕月回覆道。
【好的,謝謝。】
但她並不打算這麼做,在無情的命運面前,她內心深處的那份叛逆又陡然甦醒,成了她的盔甲,堅固了她脆弱的精神。
哪怕這就是命運,她也要負隅頑抗,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什麼未來、理想,統統都不要了。
秦昕月雀躍的神色暗了下去,變成了一通灰白。
這次的算命也以秦昕月的這句話結束了。
然而一切變數亦皆是定數。三界四生,情想合離,更相變易,因業而轉,以是因緣,眾生相續。
冥冥之中,總有一雙大手似慈悲、似無情地推動著你,讓你經歷該經歷的事,遇到該遇見的人。
一個也跑不了,一個也逃不掉。
在這場變故里,溫軟軟也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她對秦昕月這種放棄自我的想法全然不知,放下手機後,她坐在沙發裡眉頭緊鎖,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曲夢楠正在一旁玩著遊戲,餘光瞥到溫軟軟這副沉思的模樣,開口幽幽的問道。
“怎麼了,又發生什麼了?”
溫軟軟愣了愣,被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問詢打斷了思路,她側過頭望向癱軟在沙發裡的曲夢楠。
那股沉悶的心情堵在了溫軟軟的嗓子裡,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該怎麼解釋這一切?
因為一個半開玩笑似的塔羅牌解答,她差點讓一個人無家可歸,上不了學?
心裡這樣想著,溫軟軟還是說了出來。
等溫軟軟說出的最後一個字落了地,曲夢楠已經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立即驚呼了出來。
“等等,等等。你是說,那個在網上用塔羅算命的小孩,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你微信,也不知道你是誰,就找你算命了?!”
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
曲夢楠瞪大了眼睛,看到溫軟軟重重地點了個頭,她又驚愕地嘀咕出一句,“這得是什麼緣分啊...”
曲夢楠說得很小聲,但還是讓溫軟軟聽見了。
溫軟軟眉頭一皺,心裡劃過一絲異樣。
什麼什麼緣分,跟緣分又有什麼關係?
但疑惑的溫軟軟根本不知道,曲夢楠早就把自已平日裡對待秦昕月的態度,當成了一種好感。
愛情的那種好感。
別說溫軟軟在上一段感情裡受的傷害有多大,那段感情的時間又是有多久,對溫軟軟來說又是有多重要,她又是不是說過很難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在曲夢楠眼裡,這些都不重要,也根本不用在意。
曲夢楠一直認定世事無常,而人心從根本上又是涼薄的。在一地雞毛的現實面前,誰還會抓著上一段失敗的感情不放。
俗話說得好,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下一個更香。
而且從這段時間來看,溫軟軟對待這個小孩明顯與其他人不同,從一開始她就很在意這個小孩!
這麼想著,曲夢楠的神色莫名了起來,她別過臉,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樣。
但她一點也不明白的是,溫軟軟從一開始對秦昕月的不同,就並不是因為好感或是好奇,而是因為那一個牌解,是溫軟軟出於對自已每一次解卦的負責任。
她牢牢記得自已這些年算命的初衷——“算命是為了幫助迷茫的人找尋前路”。
而今天秦昕月來算命之後,令一切真相大白,這更是讓她知道了在自已的算命生涯裡的唯一一次的鬆懈,給一個人帶來了什麼樣的後果。
她這麼想著,更加懊悔了起來。
不該這麼隨意對待的,應該更認真點回答。
當時覺得不對勁的時候,也應該多問兩句的。
她就不應該那麼多顧忌,對秦昕月太客氣的!
......但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啊!
溫軟軟左思右想著,既自責又懊惱,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接下來只能看怎麼挽回這局面了。
溫軟軟望向一副不知道深思些什麼的曲夢楠,出言打斷道。
“你說我該怎麼辦?”
“啥?”還在浮想聯翩的曲夢楠根本沒反應過來溫軟軟在說什麼。
溫軟軟又是一蹙眉,說道。
“什麼啥?你在想什麼呢?我剛跟你說的啊,這個人現在因為我的塔羅牌解,都離家出走了。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哦...”聽到溫軟軟說的這些話,曲夢楠的表情又變得淡淡的,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你解牌解的沒問題啊,你不是也認真看過了嗎?是她誤會了,跟你又沒關係。難道每個人過來算命之後,你都要管人家怎麼做,怎麼理解嗎?”
聞言,溫軟軟卻不認同地輕輕搖了搖頭。
“這不一樣...”
曲夢楠心裡輕哼了一聲,心說,可不是不一樣嗎,你對人家有意思啊!
“你有她的照片嗎?”
曲夢楠突然問道。
不明所以的溫軟軟搖著頭,說:“沒有。”
曲夢楠訝異了一瞬,又立即明白了過來,“那你大概也知道她長什麼樣吧。”
在溫軟軟身邊待著,又浸淫在出馬仙行業裡多年的曲夢楠是知道的,仙家在的時候,僅僅透過聊天,溫軟軟就可以在腦海裡形成這個人的畫像。
就有點像犯罪心理學的側寫,但這種仙家給的影象,更直接也更準確。
“...是啊,怎麼了?”
溫軟軟微微仰著頭,一雙杏眼望向曲夢楠,目光清透又冷冽,似是在質問曲夢楠這麼問的用意在哪裡。
她在跟她聊秦昕月離家出走的事,又跟秦昕月長什麼樣有什麼關係?
但曲夢楠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直接上了頭,完全忽視了溫軟軟眼裡的質問,目光蹦出精光,問道。
“長什麼樣啊?聽你說的,那她還是個富二代吧。你說富二代怎麼還去那種地方打工賺學費呢?大三的話,家裡應該已經給她安排好實習了吧?那她家裡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你知道嗎?誒,不過說起來啊,這小孩肯定是被家裡慣著長大的,還整一出離家出走。好好的金窩不待就算了,偏偏還去人家小情侶家裡憋屈的擠著。”
“......”
溫軟軟不悅地蹙著眉。
這眉間,似乎從今天晚上給秦昕月算命就開始在不停地擰著,而此刻聽完了曲夢楠的話,溫軟軟感覺渾身都泛著疲憊,就連眉頭擰得都有些乏了。
但她還是辯駁了一句。
“她應該也是有自已的苦衷的...就像你說的,誰不喜歡享福的生活。要是真沒什麼事,她也不傻,也不會把自已弄得這麼落魄吧。”
最後的語調落得很輕,語氣裡透著無奈和疲憊。
這話題都不知道要被曲夢楠拐到哪裡去了,明白再怎麼聊下去都只是在跟曲夢楠聊八卦的溫軟軟垂下了眸,縮回沙發裡,拿起手機,一副要自已待著的樣子。
見此,曲夢楠不服氣地努了努嘴,但也沒說話,縮回了自已的位置上。
能有什麼事?
她猶記得之前溫軟軟拿給她看過的那個小孩發的帖子,她教學生畫畫教了好幾年了,看過太多這種家境好的小孩了。
這種金貴的小孩不識人間疾苦,滿腦子都是自由與夢想,不如意的時候,要麼是孤芳自賞,要麼就是自怨自艾。
等生活的壓力一來,人被折磨一通,也就變的現實了,也就懂事了。
曲夢楠心裡想的這些話直白又有些難聽,但也是現實。
而腹誹的同時,她也不禁感嘆起溫軟軟的運氣。溫軟軟從來不缺桃花,而且各個家境殷實。
這軟體是不是風水好啊?
曲夢楠眼睛一轉,第一次對這個軟體產生了好奇,於是也從手機裡下載了一個迷途開始逛了起來。
溫軟軟此時也在迷途的頁面上。但她猶豫著,還沒有給秦昕月發訊息。
今晚的資訊大爆炸,其實溫軟軟也需要梳理一下自已的情緒,只是一想到這個人因為自已的牌解才處境這麼窘迫,剛剛又似乎是聽到了最不想要的答案,此刻應該是既無助又迷茫的狀態,她內心就不禁升起了幾絲同情和憐憫。
【我剛剛在忙,你還在嗎?】
溫軟軟還是給秦昕月發了條訊息。
此時的秦昕月正好需要她的安慰,看到R又再次在恰好的時機裡出現,秦昕月莫名地鼻頭一酸。
強撐起的不屈好像氣球漏了氣一般,一下就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委屈。
因為命運的殘忍不公而委屈,因為自由的代價是自毀前程而委屈。
當看到R的訊息時,又聯想起這一週裡對方的冷漠態度,這些湧動在胸腔裡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個發洩口一樣,一股腦的傾瀉了出去。
【在啊,你這段時間不是不理我嗎?到晚上就不在,今天怎麼突然得空了。】
這句話看著就有種說不出的哀怨,果然還是個小女孩。
溫軟軟見此,長嘆了口氣,打下了一串的字,語氣是耐心又溫柔。
【最近是真的在忙呀,但今天剛好忙完這些事,之後就好了啊。】
【你剛剛不是說在算命嗎?怎麼突然想起去算命了啊。】
從曲夢楠那裡沒能得到什麼有用的建議,甚至也沒能得到什麼心理安慰的溫軟軟,明白了這件事終歸是要靠她自已解決的。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想先探探秦昕月的口風,看看她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秦昕月的委屈忽得頓住了。
說起來,兩人雖然聊了好些天,聊得也很愉快,但其實有意無意之下,秦昕月從來沒有提過自已的事情。
甚至連自已留學國外,又休學的事情也沒提過。
R唯一知道的自已的私密的事,就是塔羅的那個問題——自已有一個難忘的前任而已。
而談及今晚算命的事情,就必然要牽扯出一堆的往事,這些往事陳舊又錯綜複雜,不像算命時能一言兩語的蓋過去。
但秦昕月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秦昕月不願意跟別人談論自已的事情。
她知道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麼說出自已的痛苦,就等於將自已的傷疤暴露在陽光之下卻又毫無用處,僅僅只是在供人觀賞,評頭論足罷了。
這是個既恥辱,又無任何實際意義的做法。
畢竟,從來沒有人能真正的理解她。
但R的出現,卻隱隱打破了秦昕月心裡的這道防線。
R似乎從一開始,就能奇妙地理解自已每一句雲裡霧裡的話。
如果自已現在說出了那些往事,R也能一如既往的理解自已吧?
秦昕月的眼眸泛起了點點幽光,恰好此時內心的脆弱讓她急需一個人的認同和安慰。她不確定R是否願意聽下去。但只要R願意聽,她就願意全盤托出。
【嗯...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故事可能有點長,你願意聽嗎?】
秦昕月把手機捏緊,心裡忐忑不已。
R的回覆很快,語調輕快柔和,看起來也很認真。
【我願意啊,你說我就聽。】
秦昕月躊躇了起來,內心還是有些掙扎和擔憂。但片刻後她驀地眸光一定,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了些,她還是決定把那些私密的事情告訴這個親密的“陌生人”。
她想好了,但凡讓她發現R有一點的不耐煩或者是不認真,或者是不理解,她就立馬改口,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把今天的事敷衍過去。
但所幸的是,秦昕月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R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耐煩。還會對在某些混亂的時間線裡發生過的事情,不時地提出疑惑,想要弄清楚每件事情的始末。
聊著聊著,秦昕月緊繃的神經也慢慢的舒緩了下來,那張凝重的臉也因為提到過去的事情,而開始露出哀怨受傷的神色。
溫軟軟沒想到秦昕月一說就說了兩個小時,基本是把她從小到大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講了個遍。
其實剛剛算命的時候,從秦昕月的手相里,溫軟軟就大概知道了這個人都經歷過什麼。說實話,單從現實角度上來看,秦昕月不長的人生裡確實沒有什麼大風大浪的事情。
父母雖然離異,但父親還算負責,帶著她和她的弟弟一起生活,飲食起居里也沒有苛待過她;過過一年的苦日子,但在她上初中之後,家境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生活質量蒸蒸日上;即便後來有了後媽,後媽還生了個女孩,但看起來關係也並不是很差;即便是上了大學,學費生活費也都是家裡提供的......
可以說,秦昕月其實過得很好,算得上是順風順水,已經超過了很多人的生活。
最多就是父親有些偏心,但也屬於人之常情;後媽不算良善,但至少表面上是友好的;雖然這幾年家人分隔兩地,父親出軌,但從根本上來說這也和秦昕月毫無關係,也不是她的錯。
但某些東西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更細小的事情也無法從手相上窺探。
鮮麗的生活背後,誰也說不好一個人到底幸福與否,而一件看似普通的小事也可能會在一瞬間擊潰一個人的內心。
所以在看到秦昕月說自已得了抑鬱症的時候,溫軟軟也是尊重她,理解她的。
但同時出於尊重,溫軟軟也沒有過多的評論,或是同情秦昕月,反而理智地問道。
【所以,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那個算命先生說,你還是要回家尋求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