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之地,介於秦晉豫三界之間,扼蒲津關,是秦晉之間的要道,形勢險要,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河中府因地在黃河中游而得名,唐朝時曾數次更名,又稱河東郡,蒲州,安史之亂後郭子儀曾鎮守於此。
時值四月,春色正濃,豔陽高照,城中古樹翠綠成蔭,城牆,宮闕與屋舍相映成輝,本是一幅不可多見的美景,但亂世破壞了自然的和諧。
城內巡邏的兵丁來往不絕,街上喧囂聲繁雜,但往來的人大多面無表情,眼神麻木空洞,人面與那城中隨風飄舞的白色紙錢彷彿自成一體,讓這春風暖陽變的冷冽刺骨。
本是一年春好處,卻讓人憑空想起枯藤老樹昏鴉的淒涼。
李氏府邸,坐落於河中府東,氣勢恢宏,富麗堂皇。府門高大而莊重,門上雕刻著精美的圖案。
李守貞任河中節度使(又稱護國節度使),管轄河中府、絳州兩州之地,集軍,財,民為一體,擁兵一萬,是後漢不折不扣的地方軍閥。
節度使在這個時代自行收納地方稅收,扣除自身用度後再上繳中央,自身用度多少還不是自已說了算,所以李氏府邸可謂奢華至極。
後漢有節度使近三十,皆擁兵五千到三萬不等,中央直率的禁軍也不過七萬。
李氏府邸右廂一處小院內,一白淨如玉,宛若天人的女子坐在床邊,她臉色雖有幾分憔悴,但彎彎的眼眸卻似有神光四溢,清亮的如那深井中的水一般。
女子身著華麗的嫁衣,上面繡著精美的圖案,芊芊素手交疊放在膝上,坐姿十分端正,整個人顯得有幾分華貴之相,也怪不得會有相士說她有皇后之相。
屋內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紅燭燃燼,紗幔垂落,本是良辰美景時,卻若孤魂月下愁。
“姑娘,你都坐了一個晚上了,不若書信一封給阿郎,讓他替你做主吧。”
女子身旁,一侍女低著頭開口勸道。
侍女喚作翠竹,是女子的陪嫁丫鬟。
自昨晚李守貞酒後失禮,想要強闖新房與李崇訓發生衝突後,自家姑娘就這樣坐了一夜,她實在擔心姑娘身體,才忍不住開口勸慰。
女子聽到侍女的話,眉頭微微一皺。
“翠竹,我已嫁為人婦,莫再喚我姑娘了,女子出嫁從夫,一切自由郎君替我做主。”
女子聲音清脆乾淨,雖悅耳又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
“可是……”
侍女剛想開口,看到自家姑娘微微抿起的嘴唇,只好硬生生停下。
“是,姑……夫人。”
雖然嘴上如此回答,翠竹內心卻為自家姑娘憤憤不平,姑娘的阿爺也是節度使,想不到初嫁就遇到這樣的事。
那姑爺也不是個好的,她都偷偷和府裡下人打聽過了,別看姑爺人高馬大,其實平時最是軟弱,見了阿爺就如見了老虎一般,避之不及,昨日肯定是吃醉酒了才敢如此大膽。
想到昨日放浪形骸在門口叫喚的那老頭,翠竹心裡又染上了一抹陰霾,要不是有護送姑娘來的牙兵在外院看守,還指不定生出什麼亂子呢。
小丫鬟的眉頭緊緊皺做一團,低頭看著自已的腳尖,在心裡暗自思量。
女子閉上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那好看的睫毛彎彎。
關於自家郎君軟弱的那些傳聞她自然聽說過,但是昨日他的行為又不似傳言那般。
再說女子本就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好是歹,都得自已受著。
不過要是李家以為自已軟弱可欺,要自已做出那苟且之事,那是萬萬不可能。
阿爺怕自已受委屈,自已的陪嫁可是有三百牙兵哩。
李守貞與阿爺同為節度使,一般來說他是不敢如此亂來,昨日肯定是喝多了,才將心中之事吐露出來,只是自已日後要多加防範才是。
至於李守貞那些胡言亂語,她心中亦是明白,這亂世中又有幾人不想稱王做皇呢?怪只怪那相士胡言亂語,說她面相貴不可言,有皇后之相。
雖然自認為李守貞不敢胡來,但心中又何嘗沒有幾分對未來夫君的期待,傳言雖說他軟弱,但昨日他也是為護住自已挺身而出,那些傳言都當不得真吧?女兒家的心思,在這亂世又有幾人能明白。
安靜的房間裡,只剩一聲幽幽的嘆息。
李氏府邸正廳,有一中年坐於主位之上,此人身高六尺三寸,壯碩無比,一雙虎目凸起,猶為嚇人,顴骨處有一道疤痕,讓他兇威更甚,雖已年邁,但氣勢如虹。
(此時一尺約31厘米,一寸約3.1厘米。)
此人就是李守貞,在五代也算是一方豪雄。
李守貞身旁,是一個精瘦幕僚,此人獐頭鼠目,那褐色的小鬍子如同貓須一般,眼睛裡泛出絲絲狡黠。
看到李守貞眉頭緊皺,幕僚弓腰。
“李公可是為昨日之事憂心?”
李守貞聽到幕僚的話,也不反駁,抬起手撫了撫自已的長鬚。
幕僚見狀,又繼續說道:“李公不必憂心,三郎孝順,昨夜肯定是喝多了才敢如此妄為。”
“如今杜公(杜重威)被官家處死,那符家世代公侯,斷不可與之交惡。”
“那符家長女雖言有皇后之相,但李公不必急於一時。”
李守貞不言,只是閉上了眼睛。
幕僚又繼續道:“為今之計,李公可令三郎不得與之同房,李公再徐徐圖之,待李公稱王后,再娶其為妻,稱帝亦是指日可待。”
“昔日玄宗皇帝立太真娘子為妃,又有幾人敢言。”
李守貞聽到此言,猛的睜開眼睛,目露精光。
對於符氏長女,李守貞曾在符彥卿府中見過一次,雖生的天姿國色,但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小輩。
他曾與符彥卿一同討伐叛軍,抗擊契丹,比符彥卿稍長几歲,後來兩人才口頭定下符氏與李崇訓的婚約。
但自從聽聞符氏長女有皇后之相後,他的心態就變了。
天子寧有種乎?
太祖朱溫原來不過一隨母寄人籬下的毛孩。當朝漢高祖劉知遠早年不過李嗣源部下一小卒。南唐烈祖李昪父母早亡,只是寺廟裡的一沙彌。
想他李守貞原也只是一牙兵,到如今出任一方節度使,那帝位不也做得?
上一個傳聞有皇后之相的女人就是長孫皇后,雖是民間的鄉野趣聞,但歷史卻正是如此。
李守貞如今雖未稱帝,但他不想做唐高祖第二。
特別是杜重威之死,讓他夜不能寐,驚恐萬分,加深了他要謀反的決心。
當初他可是隨杜重威一起投降於契丹的將領之一,如今兔死狗烹,官家親信小人,開始清算,他能免死乎?
為今之計,只有揭竿而起,方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