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珩騎在馬上,身後跟了輛馬車,馬車上放著一口箱子。他在營所找了兩個兄弟幫忙,帶著從皇帝那裡新得的三千兩白銀,得意洋洋的回到了家中。他打算先把錢交給崔沂婷,再去拜見老夫人和夫人。
他剛走進大門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下人們似乎在躲避自己的眼神,正院似乎太安靜了些。
倒不是平日裡聒噪,而是平日裡正院總有丫鬟、婆子走動,不似今天好像空了一般。
整個府邸空了他都不會在意,除了崔沂婷。
賀珩也曾將賀府當成自己的家,結果,老夫人嫌惡他,嘴上說他是長子嫡孫,實際上卻將他看作恥辱。
是啊,在過去將近二十年的時光裡,老夫人眼中,賀珩有個上不得檯面商戶出身的娘。
儘管商戶出身能讓人衣食無憂,但士農工商,商戶終究落了下乘,在這個沒什麼見識的小老太太眼中,他兒子仕途不順都因為娶了商戶女為妻。
再然後,就是繼夫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賀珩是想將這個女人當作自己的孃的。
她曾經也很寵愛他,要什麼給什麼,要不然賀珩也不會存下那麼多錢去買山。
但可惜,虛情假意終究會有被揭穿的一天,而那一天來得太快。就在賀珩同父異母的弟弟進學時,賀珩忽然醒悟過來,自己長久以來獲得的受寵,其實是捧殺。
那時,賀珩的弟弟才六歲,因為背不出文章就被罰抄寫,他哭著去找母親,他母親非但沒有保護他,還多加了幾遍抄寫。
彼時賀珩正厭學,繼夫人找了個小廝帶他去看馬球,去鬥雞走狗,去勾欄瓦舍,如果不是自己醒悟過來,賀珩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也許就成了真正的紈絝,也許三十歲不到就死在了床上……
想至此,賀珩笑了。
說來說去,還有他那個便宜爹。
賀珩對於父親最早的記憶是他剛剛能邁過門檻的時候,父親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他想讓他抱抱自己,得到的卻是……
“爹累了,你讓奶孃抱你。”
懂事的小賀珩也就兩歲多三歲的樣子,他體諒爹爹讓奶孃把他抱了起來。從那以後,便宜爹總有藉口躲開他的靠近。
小小的他不明白,並且樂此不疲的追著父親要抱,換來的是更快的躲避。
他不懂啊,難道自己不是爹的兒子?
還真不是!
賀珩記得那天大雨傾盆,他因為習武摔斷了一條腿。他的便宜爹誠惶誠恐的跟一個面容白淨的男人解釋,解釋他是自己不小心,不是他們看顧不周。
那每一句話都像要跟他劃清界限。
賀珩其實早有猜測,但他沒想到自己親生的父母來頭那麼大。
父母來頭大又有什麼用,他們並不想認回他。
皇帝不願意認回去賀珩是慶幸的,他並不想去爭那個位置,他天真的覺得當一個大臣的兒子比當皇子自在。
但,沒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所有人都在衡量他究竟有沒有用?
最後,他想要保護的人被辜負,他的婚事被算計,他的人生成了別人的踏腳石。沒人願意當踏腳石,他必須步步為營才能在漩渦中活下來。
因此,在賀家他在乎的只有崔沂婷,這個無奈嫁給他的女人,她是他的責任,是盟友,也是他堅持下去的支柱!
賀珩帶著兩個抬箱子的侍衛來到自己院子門前,還沒進去就被裡面的陣仗氣到。
“來人!把這個不尊重長輩的孫媳婦給我按住!”老夫人話音剛落,下人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賀珩一句話阻止了。
“我看誰敢?”
所有人都看向來人,賀珩沒著急跟著這些人說什麼,而是將身後的兩個侍衛打發了。
“兩位兄弟,這箱子就放牆根那兒就好,我這有家事要處理不方便招待二位兄弟,改日請二位喝酒。”
那兩名侍衛也很識趣,放下了箱子就準備離開。
聽到賀珩說要請喝酒,二人都面上一喜客氣道:“都是自家兄弟,做這些不是應該的。”
“那我更應該請兄弟喝酒。”賀珩笑著送出門,又招呼了看門的小廝說:“你代我送送兩位御林軍兄弟,回頭爺賞你。”
“是,大公子。”小廝笑眯眯地送兩名侍衛離開。
賀珩滿臉的笑意,在轉過身時消失殆盡。
他問院子裡的所有人,“怎麼回事?”
蘇姑姑髮髻散亂跪在賀珩面前,道:“大公子可要給少夫人做主,老夫人和夫人要幫少夫人理嫁妝。少夫人不願意,老夫人就說少夫人不尊重長輩。”
原來,崔沂婷從太傅府回來後去拜見了老夫人和夫人,誰知到了她們的院門外就被兩邊的下人說不方便。
崔沂婷因此便回了她和賀珩的院子,她想著自己今日沒事做,且嫁過來有些日子,還沒整理自己的嫁妝,便找了蘇姑姑等人一起收拾。
一眾人正忙活呢,不知怎麼就傳到了這二位長輩耳朵裡。她們帶著人浩浩蕩蕩的來了這邊,一開始只是看,忽然就說要幫忙。
崔沂婷自然是拒絕的,“祖母、母親,媳婦的嫁妝寒酸了些,不敢勞煩。”
繼夫人聽了非但沒有停止,反而直接叫了四個人說:“這哪裡寒酸?我看你們幾個丫頭都數不過來。”
“慢著!”崔沂婷擋在繼夫人面前,她身邊的幾個丫鬟攔著繼夫人身邊的四個丫鬟。
婆媳對峙,那老夫人非但不攔著,還添油加醋,她說:“你小小年紀鑽錢眼裡了?你婆婆是要幫你,難道我們賀家還會貪圖媳婦的嫁妝不成?再說,你那點子錢,老身還看不到眼裡!”
“老夫人,既如此何必多管閒事?”崔沂婷的直白言語徹底惹惱了老夫人。
於是,就發生了賀珩進來時看到的那一幕。
賀珩看著自己叫了十幾年祖母、母親的人,這兩個都被他的眼神嚇到。
老夫人色厲內荏的說:“長輩關愛小輩還錯了不成?”
賀珩冷冷一笑,“祖母哪裡的話,其實祖母若真心想要些孝敬直言就是。孝順長輩是小輩的責任,只是這過問孫媳婦嫁妝之事,傳出去,只怕御史要參父親為長不慈。”
老夫人一聽要連累自己兒子的官聲,態度立刻轉變,指著自己兒媳婦大罵,“好你個攪家精,若不是被你挑撥我怎麼會來?”
繼夫人聽到這話,眼前發黑,一臉無辜道:“母親,不是您……”
“住口!還不走?”老夫人轉身就跑,“不要耽誤他們夫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