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遵師命道姑取鏡遭暗算紅鷹沉江
老婆婆去世的這一年,郝庸笙的兒子郝不韙已年滿十八歲。
出殯這天,雪住天晴,從人們口中撥出的白霧,就知道天氣異常寒冷。白孝衣白紙火列隊出行,從門口一直拉到村外。
朝北向的大路盡頭,有一彪人馬正向九里村疾馳而來,兩馬並轡,後邊馬尾相接,馬背上清一色黑衣紅巾,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猶如一朵飄動的黑雲。兩隊人馬不期而遇,出殯隊伍不敢造次,靠往一邊,黑騎馬對也隨即放緩腳步,兩對擦肩而過。
馬上之人清一色皂衣皂袍,頭頂大紅巾勒緊髮髻,留兩綹紅凌後飄,男人露著臉,女子猩紅的面罩罩住面龐,唯見眼睛閃動。或肩背,或腰懸,刀槍劍戟各般兵刃,涼颼颼不寒而慄,凜凜然讓人生畏。
這條道上,過往的人並不多,官兵更是少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們不是官兵,要說是道士,八成是有點像,卻又頭束紅巾,這種裝扮,又顯得極為特別。
眾人不敢抬頭望,郝不韙卻是不懼,目送他們從身邊經過。低聲對史晨霜道:“娘呀!騎馬的閨女忒是漂亮。”
史晨霜伸手戳他一下道:“小聲點,這些人大有來頭,招惹不得!”
郝不韙毫不在意,他的腦海裡全是紅巾俊騎的身影,讓他有種莫名的很想追過去的衝動。但他看了看長長的出殯隊伍,只好默默地垂下了頭。
郝不韙心中思忖:“陌生人有什麼可怕?美女就是美女,好看就是好看,大人們總是遮遮掩掩,不願說出口,難倒遇到騎馬的女人都當土匪盜賊看待不成?何必非說他們是凶神惡煞似的人物才安心呢?今日錯過,往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神仙般的美人了。”郝不韙見到她們,有種說不清的異樣的感覺,要不是老婆婆出殯,他非要跟著他們,看個究竟不可。
一日無話,且說郝不韙等奶奶入土為安,像是丟了魂似的,回到家中,出出進進,坐臥不寧,晚上的飯,也少吃半碗。史晨霜以為她是忘不掉奶奶,也不去理會他。
掌燈時刻,一家人正閒坐著,忽聽院中有人道:“尊主人在家嗎?”
史晨霜掀開門簾道:“誰呀?快進屋裡,外面冷。”
外面有人應聲,進來年長年少兩道姑,年長的中年道姑也不過三十五歲上下,少的,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郝庸笙趕忙起身招呼,郝不韙卻雙眼盯在小道姑身上,久久不願挪開。雖是夜間,但他還是一眼能認出來,她倆就是白天路遇的紅巾俊騎。
來人打個手勢道:“主人家,打擾了,我這廂有禮了。”
郝庸笙還禮道:“兩位菩薩,快上坐,也來俺家,是借宿還是要點膳食?”
中年道姑道:“主家不必客氣,敢問主人,這村是不是叫九里村,你家是不是姓郝?”
郝庸笙一愣道:“正是,菩薩如何得知,在下郝庸笙。”
中年道姑道:“二十年前,你家是不是來過一位道人,且留下一面銅鏡?”
郝庸笙道:“二位菩薩是?莫非......”
中年道姑道:“那道人是貧道的授業恩師。”
郝庸笙道:“怪不得,這件事雖然張揚了出去,可知道詳情的人並不多。他老人家救我全家性命,這種恩德,不是片言隻語所能報答。老道長走的時候,也不說是哪個道觀山頭,老孃也是天天唸叨,苦苦盼望,有朝一日能見到道長。只可惜她再也不能等了,就在前幾天,撒手人寰,今日才得以安葬。”
中年道姑道:“無量佛無量天尊,師父也是羽化成仙,月前得道飛昇了,我等是奉了師父遺命,來取回銅鏡。本該旬日前就能趕到九里村,誰知路途中生了變故,遷延了時日,今日方才趕到。”
郝庸笙道:“菩薩所言,想來不會有虛,不過,老人家臨走留下兩句話語,還須對得上,二位菩薩不要見怪。師留九里村......”
中年道姑道:“弟子帶鏡歸。”
郝庸笙一見她對得吻合,絲毫沒有差池,即刻安頓史晨霜做些素食飯菜,以待來客,卻被道姑極力阻住。
郝庸笙無奈,便從隱蔽的牆洞裡取出真假兩塊銅鏡,一併放在桌上,喊來史晨霜及三個兒子,對著銅鏡跪拜。他言道:“昔日要不是有這銅鏡,如何會有這個家,更不會生下你幾個。今日跪拜,也算是對恩人的跪別。相伴二十年,猶如親人,離親遠別,心實不忍。”
中年道姑也是很感動道:“果然是有情有義。”她看著兩塊銅鏡,納悶道:“師父分明是說,只有一面寶鏡,如何變成兩面?”
郝庸笙解釋道:“菩薩娘娘有所不知,只因村民聽說寶鏡,都要來看個新奇,為防不測,便防著做一假鏡,讓人觀看,故而有了一真一假兩面銅鏡。”
中年道姑點點頭道:“主家也是好心計。”
郝庸笙拿起真鏡,雙手捧著,交於中年道姑。中年道姑藉著燈光仔細辨認,確信是真品,便將鏡子交於小道姑,讓她系在腰間。
中年道姑道:“師父遺願已了,多有叨擾,眼下時候不早,貧道這就去了。”
郝庸笙一再挽留,老道姑執意要走,兒子郝不韙卻悄悄對郝庸笙道:“爹,你問問菩薩娘娘,她們收徒不收,我很想跟她們一道去!”
郝庸笙臉色微變,驚訝地看著兒子,不明白兒子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中年道姑看著父子倆臉色有異,問道;\"莫非主人家有難言之隱?”
郝庸笙苦笑道:“菩薩娘娘休怪,犬子無才,平日裡總是喜歡仙道,好弄拳腳槍棒,他的心意,情願投到娘娘門下,做個弟子!”
中年道姑也是很吃驚道:“難得,難得,貴子如何會冒出這想法?不會是心血來潮圖一時之快吧!”
郝庸笙若有所思道:“我想起來了,犬子小時候,曾遇一位人稱“賽周公”的神相師,批過八字。那“賽周公”言道:“觀小兒氣色,今世逢遭不少劫難,凡事須要仔細些”。”
中年道姑道:“走江湖的胡言亂語,專會騙人銀子,也不必全信。”
郝庸笙道:“我說:“生平不做甚虧心事,會有什麼災難。\"“賽周公”卻說:“凡事皆有定數,這不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信不信由你。”他這一說,倒讓人隱隱擔心起來,我說:“先生這般講,也是有些才學,索性信你一回,就給小兒批個八字。”“賽周公”要了小兒八字,起了四柱,說小兒武曲坐垣,命帶華蓋,富貴雖有,卻是少年落魄,晚年有福。只是有一件,七煞臨身終不美,大運流年遭遇七煞陽刃,或喪門、披麻、亡神、白虎、暴敗、天狗、天哭等星宿,是要過刀的苦痛。然而好的我就依書講命,一齊說了,到了後來那一步運,我只得說是恐怕要有點小耗失,起居出入,要謹慎些。”我又問他:“可有禳解的法門?”他說有倒是有,只怕你不願。若能入為教門中人,諸災自解。”
中年道姑仔細打量著郝不韙,見他身材高挑,濃眉大眼,天生一身豪勇,氣度也是不凡。點點頭道:“貴子生得神俊,相貌清奇,頗有些異稟,是有些道家的氣相,只可惜眼下有要事在身,貧道不能帶他走。”
郝不韙見她不肯收,痴痴地望一眼小道姑,見她英姿燕質,嬌美絕倫,兩人目光相遇,俱各心頭為之一震。
眼見兩位道姑要走,郝不韙急道:“娘娘此去,不知何時何地能見?天下神仙洞府不少,不知在哪家神山可遇?”
中年道姑道:“要是有緣,往後自會相見,你須記住,貧道“飛紅巾”,小徒“小桃紅”,住在茅山蟠龍洞。”言罷便即告別離去。
郝不韙戀戀不捨,送“飛紅巾”,“小桃紅”師徒出了九里村,才怏怏不樂地回到家中。
郝不韙滿腦子想著小桃紅,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直至後半夜,才迷迷瞪瞪進入夢鄉......
郝不韙夢見自已站在村頭,卻見小桃紅東邊瞅瞅,西邊望望,朝自已走來。不等他去迎,小桃紅早已來到身邊,搖著他的手臂,急切切央求道:“小哥哥,煩你去找找,師父她老人走丟了,我該怎麼辦?”
郝不韙拍拍胸膛道:“沒事,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倆這就一起去找。”
小桃紅謝道:“如此多謝了,我一弱女子,天緣巧合得遇小哥哥,實乃三生有幸,若能找到師父,我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郝不韙樂得心花怒放,心中好不得意,思忖道:“我郝不韙不圖高官厚祿,不羨榮華富貴,唯求能與小桃紅白頭偕老,做個神仙伴侶,那便足以快慰平生了。”
郝不韙正欲轉身,卻聽小桃紅道:“小哥哥,我身困體乏,口渴得要緊,嗓子眼都快冒起煙了,哪裡能覓得口水喝?”
郝不韙望著東南方向翠柏竹林,便道:“隨我來。”一手抓住小桃紅的手,縱身一掠,二人如御風而行,輕飄飄落在百丈之外。二人到得一處,蒼松翠柏之間隱藏著一條深澗,往下探望,兩邊絕壁萬仞,深不見底。隱隱約約傳來流水擊石之聲。尋聲而來,果見水瀑流泉,俱在眼前。那山峰豁口,有股涓流如同白練,直瀉澗底。水落在巨石之上,水花四濺,發出巨大聲響。
郝不韙:“水是有了,只是如何才能喝到口?”
小桃紅:“可惜沒有盛水的器物,能下得澗去,捧得幾捧喝,也是好的。”
郝不韙:“這個不難,我送你下去就是。”
郝不韙讓小桃紅附在背上,兩手輕舒,緩緩向下飄落。一到澗底,恰似掉進冰窟窿,寒徹透骨。小桃紅打了個冷顫,撿穩固的石頭站了,洗洗手臉,雙手捧起澗水大口大口喝了起來。郝不韙木訥地望著小桃紅,清澈見底的澗水,映襯著俏麗佳人,清純可人恰似出水芙蓉,婀娜多姿不遜浣紗西子。不施胭脂粉黛,卻喜淡妝素顏。郝不韙看著,不由得痴痴醉了。
小桃紅喝了個脹飽,笑問道:“小哥哥,水清香甜,怎的不喝呢?”
郝不韙猛地回過神來,忙道:“這就喝。”郝不韙捧水喝得幾口,頓覺周身涼徹。
小桃紅從腰間解下銅鏡,遞於郝不韙道:“小哥哥,這個銅鏡你收著,把你的那一個給我,我倆做個交換。”
郝不韙有些難,不敢去接。
小桃紅嬌嗔道:“小哥哥嫌棄不要,我便拋了,讓它隨流水飄去。”說著,舉手欲拋。郝不韙出手疾如閃電,接銅鏡在手,揣入懷中。
郝不韙道:“這是神鏡,豈可隨便拋卻,我這個是個贗品,我都視如寶物。”
郝不韙拿出假銅鏡,遞於小桃紅,小桃紅高興地收了。
郝不韙拉住小桃紅的手,道一聲“起”,二人沿著絕壁上躥,幾個呼吸,便已躍出深澗。
小桃紅道:“師父她去了哪裡呢?”
郝不韙也不知她師父去了何處,一時間便囧在那裡。小桃紅手指山峰高處道:“小哥哥,站到頂端環望四周,或能看到師父身影。”
郝不韙點頭道:“我倆一道上去。”他手挽住小桃紅的手,身體飄然上升,悠悠然如鶴沖天,剎那間飛上頂峰。二人環顧東南西北,近看遠溝近壑,遠眺高峰低山,仔細地搜尋。雖說是站得高看得遠,可他倆並無所獲。
郝不韙望著小桃紅,勁風撲面,拂得衣袖展展;長髮飄飄,千縷萬緒飛揚,好一似臨風仙子。
小桃紅見四下裡無人,便放聲大喊:“師父,師父。你們在哪裡......”
連喊數聲,唯有空谷迴響,不見人聲應答。
小桃紅急的哭出聲來道:“而今不見了師父,怎生是好?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好不悽慘......”
郝不韙勸慰道:“你也不要心急,索性在我家暫住著,等打聽到師父下落,再作道理。”
誰知小桃紅一把推開郝不韙,大聲叫喊道:“我要遭師父......”
郝不韙身子一趔趄,立身不穩,倒摔下山峰,他駭得大叫一聲:“娘唉......”卻是跌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