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顯神威鬼鏡降妖
話說南宋景定三年,蘄州築建新城。城外向北九里村,住著一位老婆婆。
一日午間,從蘄州方向來了個老道人,挨門挨戶乞討食物,村中十有八九,都說是過了飯時,將他用言語打發。老道人行至老婆婆家,老婆婆毫不吝嗇,熱情有加,給老道人端茶送飯,任他飽餐。
老婆婆道:“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我兒子就經常在外邊,飢一頓飽一頓。要不嫌棄,這些乾糧帶在身上,有總比沒有強。”說著,把一盤炊餅裝進老道人的背褡。
老道人很是感動,看了看她家院落,突然問道:“你家是不是經常莫名其妙地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老婆婆道:“兒子三十歲了,還沒成家。可兒子在家時,倒也安然,一但他不在,夜深人靜,總聽見好多人來院中聚集,我養雞,他們殺雞,我養狗,他們殺狗。我白天做些食物,留一夜就不翼而飛,因此,我寧肯把飯菜,交與路人吃,也不留著過夜。”
老道人道:“我今天就幫你把妖孽除了,往後就安然了。”他從行囊中取出符篆,取火焚化,口中念些咒語,就在此時,當空一聲晴天霹靂,震得房屋嗡嗡作響。
老道人又道:“妖已經被我誅殛,只可惜跑掉一隻,常言道,打蛇不死倒傷人,等他元氣恢復,還回再來,三年後,你家還會有一難。這是貧道的疏漏,我留一面銅鏡給你,一旦遇到危急,趕緊把它投入火中,危難自會解除,千萬記清!”說罷,告別老婆婆,走村串巷去了。
老婆婆兒子姓郝,名庸笙,平日裡放蕩不羈,不置家業,唯獨對老婆婆孝敬有加。做一份行船渡舟的營生,只因上游河流湍急,風浪兇猛,有舟覆船傾得危險。他曾用生辰八字,問過先生,自已平生富貧壽夭如何?先生說:“你的壽命很短,怕是活不過三十歲。”郝庸笙不服氣,轉問別的先生,回答俱都相同。
郝庸笙心想,自已將不久於人世,置什麼家業,娶什麼妻子,酒色財氣與咱無緣,要說是個無賴惡徒,倒也算不上,狐朋狗友也不去結交。平常所得銀錢,除去孝敬老孃,大多救濟了旁人,也是十足的輕財仗義。
這天一大早,郝庸笙將船停靠灘頭,等待行人過江。不多時見一丫鬟模樣的女子,生得十分美貌,近灘頭卻不坐船,悲慼戚只是啼哭,岸邊徘徊一陣,猛地向前撲出,顯然是要投河自尋短見。
郝庸笙來不及多想,箭步衝了過去,擋在她身前道:“何時想不開,就要輕生?”
女子答道:“我叫史晨霜,是王財主家小婢,只因主人有婚姻喜事,暫借了親眷的珠子耳環一雙,錠銀一對,定於今日送還,誰料中途丟失。就算把我殺剮了,我也是還不起,我不去死,如何回去見主人?”
郝庸笙道:“你到了陰間,就能找回來嗎?事也湊巧,被我趕上,不然你這一條,怕是早已餵了鱉魚。”
史晨霜哭泣道:“就算你阻我去死,往後如何得生?”坐在地下,雙目流淚,著實的可憐。
郝庸笙道:“我適才在路上,拾到一物,我也不曾看過,不知是不是你遺失的物品!”
史晨霜大喜道:“小哥速還我,小婢女感激不盡。”
郝庸笙道:“且住,是你之物,當知形狀,顏色,數量,你要能說兌得上,自然還你。”
史晨霜悉數道明,郝庸笙逐一清點,也是絲毫不差。史晨霜生怕再出差錯,送史晨霜到王財主家。王財主很是感謝,要贈送禮物給他,郝庸笙婉言謝絕。
誰知王財主卻不不是個良善人,心中史晨霜懷恨在心,說她是個喪門星,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對王家帶來黴運。這種女子不能留,把史晨霜趕出王家,史晨霜無家可歸,便在離渡口不遠的河神廟棲身。
郝庸笙回到家中,把拾物一事,說與老母知道。老婆婆心念起兒子婚姻大事,埋怨兒子道:“他日拾個媳婦回來,免得老孃天天苦盼。”
郝庸笙笑道:“我也想來者,只是聽了先生話,不願勞神。要是娶個媳婦在家,一朝絕命,豈不是世上又多了個寡婦?”
老婆婆氣得直跺腳,也是無法,只得由他去了。
一日早起,郝庸笙換了一身好衣服,打扮齊整,早早去了渡口,有二三十人等著渡河。郝庸笙便要起身登舟,只見一女子,笑容可掬,迎將出來道個萬福。
郝庸笙仔細一瞧,正是史晨霜,他不覺愣住道:“今日相遇,敢不會又遺東西?”
史晨霜笑道:“感謝你曾救我,小女子身無文分,還能失些什麼?家也不遠,且去吃杯茶再走,也好成全我得謝意。”說著,手指眼前河神廟,請郝庸笙入裡坐坐。
郝庸笙心中大疑,跟著史晨霜進了河神廟。心中暗忖道:“她是個好人家,如何破廟安身?”
史晨霜見他迷惑不解地望著自已,莞爾一笑道:“萍水相逢,難得仁心惻隱,那日救我脫厄,我被王財主攆出來,無路可走,暫時棲身這裡。我知你天天來,見你來來回回忙碌,也不好叨擾。救命之恩,要報也是空話,但你我近在咫尺,我卻裝作陌路人,豈不是個黑心的爛透良心的人。”說話間,早已沏壺熱騰茶端到面前。
郝庸笙道:“些許小事,何足為意!”
史晨霜生得容貌端莊,舉止溫柔,郝庸笙心中道:“可惜我命不久矣,不然和她結成一世姻緣,也是美事一樁。”
這是所有人俱都上了船,不多時,狂風掀起巨浪,直颳了個天昏地暗,木舟晃盪一陣,底朝天倒扣江中,近三十人悉數落水,葬身魚腹。
郝庸笙逃得一命,事情反轉,史晨霜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老婆婆知道後,苦口婆心力勸兒子,將史晨霜接回家中,郝庸笙口上答應,一定要娶她為妻,心中礙於先生卦語,遲遲不肯成婚。
老婆婆罵道:“算命先生也有胡言亂語的,他又不是閻王,說你啥時死,你就啥時死。如今年過三十,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史晨霜聽了也是傷情,便道:“我聽王財主說過,南城有位怪大師,能望氣佔休咎,能相人,能測字,能洞人肺腑。只是脾性不大好,要是見到順心閤眼的,分文不取,要是話不投機的,送百金也不理會。高官大臣,王公將軍,都要去拜會拜會,你何不去他那裡問問。”
郝庸笙道:“算命由不得先生亂講,生辰八字早定了的。一個先生說,倒也罷了,幾個先生都一般說,還能有假?命該如此,問一百個先生也是白搭。走江湖的胡言亂語,專會騙人銀子的也是有的,可我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為假,我倒是真想遇見個專會騙人的,把我得年紀騙得大些。”
老婆婆著實氣了,怒斥道:“好個不孝兒郎,鐵石心腸,挨千刀的,專會胡言亂語,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就忍心讓人看著,這郝家從此絕戶。你惹不去問,老孃替你去問......”
郝庸笙執拗不過,只得硬著頭皮,再去問那南城怪大師。
郝庸笙一見怪大師,見他生得奇醜,腦門上拳頭大的肉瘤,顫巍巍抖動,像個盤踞在上的活物,著實可怕。郝庸笙扭頭就跑,被怪大師叱呵住:“你這人好沒道理,打個照面就奔走,是家中新喪還是我會吃人?”
郝庸笙回來,拱手賠個不是道:“先生休怪,只因老孃逼得急,要我來問卦,可我已問過無數次,要是先生再說得與前面相仿,也是無趣得很,索性不想問了。”
怪大師道:“難怪你垂頭喪氣,你曾問過什麼,不妨說來聽聽。”
郝庸笙道:“不瞞先生,給我算命的先生,都說我三十有大難,必喪身波濤江河,有一位給我測過一“隸”字,說我必橫屍水上。可我早已過了三十,還好端端不死,看來先生之言,也不都準。”
怪大師哈哈笑道:“你這“隸”字,測是測對了,內含三十,橫漂水上,只可惜有一點他們不知道,這“巾”之飄在水上,橫豎都是不沉,如何得死?帆前側橫水上漂,哈哈,哈哈......”
郝庸笙聽他這麼一說一笑,覺得有些道理,向怪大師深深鞠了一躬道:“先生果然不同凡響,自有高人之見,可恨這些先生們,害得我幾年光景,都在揮霍度日,若不是有老孃在,我早已散盡家財,活得無形無狀了。就在前些日子,風浪打翻一船人,我卻倖免於難,我還一直納悶,為啥我不得死,先生要不說清,我一輩子怕也不能明瞭。”
怪大師道:“都知庸醫殺人,焉知道行不深的先生也會誤人。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就抓個字來測,回去也好向老孃有個交待。”
郝庸笙憂慮片刻道:“聽人勸吃飽飯,就依先生。”他伸手摸出一字,也不拆開來,交到怪大師手上道:“管他什麼字,先生儘管測,反正我已活過三十,怕他甚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日後要是有些壽頭,得先考慮婚姻大事,就測測姻緣吧!”
怪大師攤開看時,是個“汝”字。他笑道:“可成,可成,這“汝”字,字型嫻淑相伴,必是至賢,字形清婉穩重,必是有德,字型清嫌兼有,應是歷經苦辛磨難,說不上貌美如花,一定是個賢妻良母。”
郝庸笙點頭道:“先生之言,是說我與她合適?”並將如何與史晨霜相識相熟之事,大概講述一遍。怪大師聽候笑道:“天造一段姻緣,肯定會有曲折,媳賢子孝,才是和睦家庭必備,人間至寶,縱萬金也難求也。”
郝庸笙謝過先生,掏付銀錢,卻聽怪大師言道:“有德之人存世稀,你算一位,姑且做個人情,不收你分文,回去好生孝敬老孃,上天會眷顧你餘生無憂。”
郝庸笙歸家,告知老孃,晨霜,一家人歡歡喜喜,笑逐顏開。不久,二人拜堂成親,結為夫婦。
郝庸笙也不再去險灘激流勇渡,而是去進城,謀了個築城砌牆的營生,旬日一回家。
半年後,一日將暮,一幫嘍囉,簇擁著一位大王,以借宿為名,幾十人住進了郝庸笙家。這位大王吩咐手下去問老婆婆:“聽說你曾得到一位道人的銅鏡,能拿出來開開眼嗎?”
老婆婆平日裡經常有人看稀奇,他便讓郝庸笙在城中依樣仿造個偽銅鏡,拿來認人看。真的銅鏡,卻懸繫腰間,從不拿出來示人。
大王看過銅鏡,也沒什麼特異之處,便將銅鏡還給婆婆。他見史晨霜長得花容月貌,很有姿色,對老婆婆道:“本大王一路奔襲,想要痛飲幾杯,能讓你兒媳陪陪我嗎?”
史晨霜哪裡見過這陣勢,梨花臉上泛了桃紅,嚇得趕緊躲藏內室,老婆婆怒道:“良善人家,大王切莫辱了名聲,讓她日後難做人。”
大王見婆媳俱都不從,頓時大怒,跨步追進屋內,就要對史晨霜強行施暴。
老婆婆見這些人鬼鬼祟祟,行事猖狂無狀,猛然想起老道離別之時曾言:“三年後,你家還會有一難。”
老婆婆一盤算,時到今日,恰好三年。她解下腰間銅鏡,將銅鏡與酒同時投進灶火內,頓見電掣雷轟,煙火滿室。咔嚓嚓山嶽崩塌,呼啦啦電光亂射,不一時,光消聲退,屋內屋外,擊殺獼猴數十個,其中有個特別巨大的,就是上次在老道人手中逃脫的那隻。
這幫妖猴,帶來金銀財寶無數。
老婆婆將假銅鏡懸掛正堂之上,真銅鏡收藏起來,每日裡在路邊瞭望,希望能看到老道的身影,一年復一年,一天又一天,一直到死,老婆婆也未能見到老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