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差人走後,謝石深知秦檜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差人去了好大一陣,他還坐在那裡生悶氣。偶爾瞥見明晃晃的銅鏡,又覺得秦檜這人當真的好笑,大老遠的送個銅鏡來,真是個婦人心腸。
謝石想到此處,不由得哈哈大笑,順手抓起鏡子道:“好一個蛇蠍心腸的“秦婦人”,一心要置謝石於死地,有萬般手段可使,用不著如此處心積慮,果然是,天下最毒婦人心吶......”
突然,謝石笑聲戛然而止,眼睛注視著鏡面,失神地望著。謝石驚奇地發現,銅鏡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幾個鬼頭來,面目猙獰,血口獠牙,併發出“吱吱呀呀”的叫聲。鬼頭佔著四方,東西,南北兩兩相對,鬼頭頂俱朝鏡心。
謝石驚訝不已,以為自已看錯,揉眼再看,一樣地呈現鬼頭。謝石忙把銅鏡放在石几,斜眼看時,竟有鬼頭躍躍欲出鏡面。謝石大駭,情急之中,抓起《心易秘佔》,奮力拍向銅鏡,“啪——”一聲,銅鏡被書壓在下方,鬼叫聲也便就此停歇。
謝石豁然明白,這小小銅鏡,絕非等閒之物,箇中一定隱藏玄機。謝石苦思冥想,一時思索不出。他走出草屋,一路揣摩,不知不覺走向深山野谷......
謝石不擇方向,隨意前行,猛抬頭看時,忽見歸鴉亂舞,日影西沉。旋即轉身回到草屋。屋內業已昏黑,謝氏摸摸石几,不見了那冊《心易秘佔》,銅鏡也是不翼而飛。
謝石好生納悶,此等荒郊野外,平日裡鬼影難得見一個,怎的會憑空失物?幽雅僻靜之所,斷不會有貪人錢財的樑上君子,到這裡來討不自在。可書鏡不知去向,倒也十分稀罕。若是有人來過,就算前面草坡路徑,遺下蹤跡印痕,也得天明再作道理。
謝石心中煩悶,不再理會,倒在床上納頭便睡。謝石一日累乏,不一刻便呼呼睡去。
子夜時分,月色微明,淡淡月光透進草屋,徒增幾分冷清幽靜。
少傾,謝石枕下相繼爬出四個鋸齒獠牙,面色猙獰的厲鬼來,手中各執半段金環。一鬼伸著長臂骨爪,當頭扯起謝石坐直在床,四段金環在脖頸接續相合,正是那銅鏡的鑲金一圈。
四鬼合力一處,“咔嚓”一聲,謝石頸斷骨裂,一縷冤魂,飄蕩蕩不知所蹤。
四鬼放到謝石躺下,縮變身軀,一一鑽入枕下。屋內又恢復了寂靜。
三日後,秦檜心腹趕到草屋,見謝石已然身死,放一把大火,燒了茅草屋。
再說朱安國當日四下裡找不見師父,惶急中走入岔道,比及到了天黑,山谷中霧障瀰漫,不敢進山,在一戶好心的農家暫住棲身。
朱安國半夜從夢中驚醒,夢見師父渾身是傷,血淋淋向他走來,罵他:“孽徒,拿命來,你害得我好苦......”只見師父手一揚,片片碎紙如雪花般紛紛飄下,並聽他言道:“去罷,全拿去,這是《心易秘佔》,你拿去會受用終身.....”
朱安國驚駭莫名,喊聲“師父......”不意一聲喊醒,卻是一夢。他惦記師父,頓時睡意全消,只覺心口突突,全身肌肉打顫,脊背冷汗涔涔......
第二日天剛矇矇亮,朱安國就要進山找師父,卻被主人攔了下來。主人言道:“先生可不要信不過我,此地霧障起來,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俱是不能進山。若要不信,只怕你進得去,從此不會再出來。”
朱安國道:“朱某豈能不知主人家好意,只是師父獨居山中,難耐這憂心如焚,實是放心不下。”
主人道:“先生你好糊塗呀,你師父住在山中,又不是昨日方到,有何不放心?就算耽擱半月一月,有甚麼打緊,不過是遲見早見罷了。”
朱安國覺得主人的話有道理,也不再執拗,安心住了下來,苦等霧障散了,即刻進山。
朱安國心緒稍定,取過師父那冊《心易秘佔》翻閱,令他吃驚的是,書中卻是空空如也,不見一個文字。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哆嗦嗦從卷首翻至卷尾,書中墨跡消失,留下滿紙空文。
朱安國可是不知,只因他無意間拿走謝石測字寶書《心易秘佔》,害死師父,他沒得到師父相字真傳,以致朱安國與人測字,總是模稜兩可,含糊其辭,穿鑿附會,難以直斷。
旬日後,山中霧障散盡,朱安國才得以進山,走近師父棲身處,這裡早已灰飛煙滅,空留下殘垣斷壁。朱安國從灰燼中拔出謝石屍骨,葬到後山,尋覓銅鏡不得,悲哭墳前,火焚了那本無字天書《心易秘佔》,一路嚎啕而去。
只是那秦檜,一心想著秦家權勢一手遮天,世代輝煌,基業累世相繼。秦檜病死後,其子秦熺官至樞密院事,地位僅次於秦檜。再後來,其子秦熺、其孫秦壎和秦堪被一起免官。
有幅對聯講得好:“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是岳飛被平反昭雪,後人鑄秦檜、王氏、張俊、万俟卨四人跪像於岳飛墓前。一任後人鞭抽,有如臼中搗舂,謝石之語應驗。
秦檜後人,有個名叫大士的,羞愧祖上無良,曾經書過一幅對聯:“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
話說秦檜幾個心腹回來,詳細陳述謝石死狀,並將銅鏡交於秦檜,秦檜大喜,重賞了他們。秦檜道:“不曾想小小銅鏡,會有如此異能,看日後誰敢犯上作亂,與本相為敵?”
秦檜瞧那銅鏡,在火中焚燒,絲毫無損,竟然比先前更亮了許多,不覺愛意有加,持鏡注視。他這一看不打緊,卻見鏡中顯出血淋淋幾顆人頭來,直駭得秦相爺汗毛倒豎,險些而駭掉幾根相毛來。人頭不是別人,正是冤家謝石。
秦檜驚嚇過度,喊叫一聲“娘也!”,便一頭跌撲在地,昏厥過去。至此秦檜三日昏睡,身如火炭,每每夢中譫語,不知所云,秦府上下,一時亂如熬粥,太醫郎中,俱都束手無策。
段之松得知秦檜病倒,特來探視。他自恃除謝石有功,很是洋洋得意。他立於榻側,見秦檜昏迷不醒,連呼三聲“相爺”,秦檜俱是不應。
段之松堪稱奇葩,不把自個兒當外人,伸手抓了秦檜手腕,就要為他把脈。他手指才觸及秦檜,忽然秦檜圓睜兩眼,手臂指著段之松,口中嘟囔道:“......謝石匹夫,殺!殺!殺!”
秦檜滿腦子都是謝石的身影,昏冥中仍是罵不絕口,可惜秦府家將,聽不見“謝石”二字,只聞“殺,殺”連聲。見秦檜手指段之松,連聲喊殺,那個斗膽,敢違抗相爺旨意?瞬間露出如狼似虎的本性,不問青紅皂白,一擁而上,亂刀亂槍的招呼,可憐得勢的天師,不曾摸到玄洪沉浮,頃刻間作了刀下之鬼,立赴了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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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本是個絕戶,他那老婆王氏賽貔貅,是個只吃不拉的主。秦熺是秦檜老婆哥哥王喚的兒子,過繼過來,總算是續了秦家香火。
依仗著權勢,高宗紹興十二年秦熺中了進士。秦熺生有三子,長子秦壎、次子秦堪、三子秦坦。紹興二十三年,秦壎,張孝祥,陸游等人同登科甲。金陵城中秦氏一門兩代出狀元居此,名為“狀元境”。因是奸臣,狀元境前面不加\"秦\"字。
二:再現隔世仇
不說岳飛平反昭雪,秦熺、秦壎,秦堪俱被免官,單說三子秦坦,因脾性過烈,不被哥嫂相容,他一氣之下,走出秦家大門,隱了姓氏,臨安府去城幾十裡,有個青石鎮的地方,避居鄉下。
秦坦不似秦熺,為人那麼陰險,相反倒很正直,不謀求功名,喜歡舞槍弄棒,學得一身功夫,雖屬二流,也足以與市井混混們搏個高低,就算遇著強盜,也能拼上一拼。
誰知近些年金兵屢屢犯境,鬧得人心惶惶,盜賊四起,鄉下也不安定。秦坦便與結交不久的兄弟吳果,做起了劫道的勾當,沒奈何做此行徑,也是生活所迫,無法可施,平常就宿在城北的城隍廟裡。
吳果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也是勇力過人。曾鄉試登科,又中了進士。只因文章中沒能避諱個“檜”字,一字之誤,被主考官看出,失去了大好前程。自此以後,他對秦檜惱恨在心,忿恨不已,常說:“我的才學,從此後再也用不到實處,不能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以身報國,光宗耀祖怕是無望,一世輝煌何處去尋?難不成悶死家中?”思量良久,索性出門訪友,覓得好漢結夥,圖個快樂營生。
吳果出門,天巧碰上秦坦,二人一般心思,果然一拍即合,從此有了交情。
二人在城隍廟裡,忽見吳果怒髮衝冠道;“我說兄弟呀,真是老天開眼,秦家從此沒落,秦熺也是死了,秦家兩世輝煌,怕是從此不在,這口惡氣,也算是嚥下了。”
秦坦聽著彆扭,可他怕被人家知道身份,會無端引來不便,還是強忍著道:“吳兄何出此言?”
吳果道:“秦熺一死,天下人人稱快,能不高興嗎?可我那被他荒廢的光陰到哪裡去尋找?因一個“檜”字,斷送了我一世前程,你說氣也不氣?這城隍廟中豈是久待之地?不如早點盤算,多集點盤費,他日去到聚俠山落草,做個真正的響馬,總比這城隍廟中混跡的好。你我兄弟一場,姑且直言相告。”
秦坦心中一驚道:“去聚俠山落草,仁兄可要想好,往後再無回頭路了。”
吳果道:“只苦於兩手空空,無禮叩見,一身本事,找不到用處,令人死不甘心。”
秦坦道:“吳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便再說什麼,身逢亂世,趨福避禍,理所當然,謀求富貴,倒也無可厚非。”
吳果喜道:“大丈夫立身於世,敢作敢為,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業來,才算不負平生,若是畏手畏腳,斤斤計較,如何成得了氣候?”
秦坦道:“吳兄果然一身豪氣,小弟好生佩服。他日發跡時,可別忘卻小弟。可惜小弟沒有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的本事,去不得聚俠山。”
吳果高興道:“兄弟別說些喪氣話,你我相知,這是前世結的緣,常言道,酒逢知已千杯少,來,兄弟,今夜我兩來個痛快,一醉方休。”說著,從神像後抱出一罈酒,二人席地而坐,對飲起來。
秦坦不勝酒力,幾杯過後,託故自去睡了,吳果卻是毫不在意,自斟自飲,連乾數杯,提了把朴刀,醉醺醺出門去了。
秦坦輾轉反側,一時難以入睡。他如何能睡得著呢?雖說自已賭氣出來,畢竟秦嬉是他生身父親,這血緣不是說斷就能斷。可要他回去,也是萬萬不能,他深深感覺道,這個“秦”姓,讓他永久蒙羞。就算今生種田,乞討,流浪,做強盜,也勝過被人戳穿脊樑骨強得多得多。他想著想著,頓時睡意頓消,尾隨吳果而去......
吳果出了城隍廟,闊步兒向南奔,在一處澗邊竹林藏了身。這是個極好的去處,南來北往的咽喉要道,就算三更半夜,時常會有人打此經過。
正在吳果打盹兒犯困,灰心欲返時,卻見有個黑影,一路慌慌急走疾行過來。吳果心中思忖:“入更時分,還敢夜行,必是有不得已的隱情,包裹盤纏自不會少,有物可奪,也不枉在此辛苦守候。”
黑影兒漸近,路口處徘徊張望,像是在辨識路徑,吳果鑽出竹林,躍至身後,厲聲喊道:“呔!這般時候,鬼鬼祟祟一人獨行,不是偷盜也非良善人,要是知趣,速放下包裹行囊,饒你性命,若吐半個不字,我這手中鋼刀,怕不會依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