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1章 “土堡子”與“八抬”(15)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

大地震之後,北洋政府不作為,地方政府無所為,起義,暴亂,土匪,兵變無所不為......

張廣建挑起陸、馬爭督,乘隙逍遙而去。隴東,隴南已有軍隊譁變,反上山頭當了土匪。

張堡長在河州鎮守使張定邦五營任營長的大兒子張光宗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而是帶著幾個弟兄回來了。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甘肅省立法政學校校長蔡大愚,為響應護法運動,秘密籌劃發動起義。他與法政學校教員趙學普、楊希堯,學生師世昌,以及駐狄道新建右軍青年軍官焦桐琴、鄭瑞青、胡登雲等策劃組織起義

狄道發動起義,組建甘肅護法軍,進軍蘭州,驅逐張廣建,並通電全國響應南方北伐。

經他們運動,與張廣建銜恨已久的馬安良、馬廷勷父子答應屆時派軍配合行動。不料因新建右軍中計程車兵酒醉洩密,統領吳桐仁沒收各營子彈並加強警戒,負責聯絡的趙學普和其舅父邊永福遭殺,焦桐琴倉促舉事不成。在蘭州近郊阿幹鎮的胡登雲按約於當晚率兵向狄道進發,途中與敵激戰,傷亡數十人後失敗。

馬廷勷得知起義失敗的訊息,立即改變態度,拒絕按原計劃出兵策應。楊希堯在甘南發動藏族武裝數千人取道夏河欲赴臨洮,在拉卜楞寺與張廣建派出的孔繁錦部相遇發生戰鬥,亦被擊潰,護法起義失敗。

張光宗奉命圍堵甘南藏兵,不料與孔繁錦部半夜遭遇,雙方互不相認,激戰一夜,張光宗率部百餘人,裝備火力不能與孔繁錦部相逼,險遭團滅。張光宗帶著四個護衛倉惶逃脫。

張光宗一戰失利,不敢去,一路躲躲藏藏,歷經十餘天,一天夜間偷偷摸進家中......

張光宗戰敗回營,而且當了逃兵,這讓張堡長情何以堪?

張堡長看見張光宗,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你跑來幹什麼?還不如死在戰場的好,你這一來,好比那喪家之犬,玷汙了祖宗。你看看,當兵的臨陣脫逃,那個會有好下場!你帶著這麼多人,我拿啥給你們吃?原指望著你有朝一日衣錦還鄉,哪知你半道上......”

張堡長劈頭蓋腦地一頓數落,讓張光宗羞愧難當,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等張堡長罵夠了,罵累了,張光宗道:“你就歇歇吧,不當那勞什子兵,我一樣混得好!幾個大活人,還怕找不到吃的?”張光宗把手中的短槍槍栓拉得咔咔響,嚇得張堡長閉上了嘴。

第二天天不亮,張光宗帶著幾個人悄悄走了,令張堡長沒想到的是,三個兒子張宗耀,張耀祖,張祖光偷偷地一併跟了去。

張堡長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一個人住進了張家堡子。

這一年,人聽到,見到最多的是土匪,大白天都不敢在路上走。鳳凰山,二姑娘山的土匪比以往翻了幾倍,有一股隴南窩窩山的土匪很厲害,快馬短槍,一日驅馳四百里,神出鬼沒,殺人放火,官府拿他毫無半法,就連各山頭的土匪都忌憚他三分,紛紛避讓,不敢招惹他。

因這夥土匪跑得太快,人們稱他為“黑旋風”。“黑旋風”遍搶各地,唯獨不在大東山搶掠,好多人聽說後,紛紛來大東山躲避。

“黑旋風”曾來過張家堡子,但只是離堡子大老遠的地方徘徊一陣,看著堡子裡鑼響煙升,便就馳馬離去。

訊息傳出去,人人都說張家堡子有大炮鎮守,土匪不敢靠近。那地方易守難攻,土匪去了也是白搭,更有玄乎的,說堡子上方有祥雲,怕是有神靈庇護......張堡長聽後卻說:“誰家頭頂上沒飄過幾垛白雲?盡瞎扯些鬼話,土匪又不是我的家人,他咋知道堡子裡有大炮?大東山鎮上都好端端的,難道土匪與鎮長也沾親帶故?”

張堡長嘴上說著,心裡卻在發毛,暗地裡咒罵:“狗孃養的,八成是當了土匪,你個挨千刀喪門風辱祖宗的狗雜種!”張堡長似乎知道,“黑旋風”就是兒子張光宗他們。

民國時期統治寧夏、甘肅、青海三省的馬家軍,勢力慢慢地壯大,大地震後,成了大西北的主宰。其中以五馬最為有名。

馬福祥升任綏遠都統,其侄馬鴻賓接任寧夏鎮守使,其子馬鴻逵亦由騎兵營長,升任第五混成旅旅長,隨往綏遠駐防,使遠綏、寧夏兩地連為一體,大大加強了馬福祥家族的聲勢。甘肅回族軍閥各集團青以馬福祥為盟主,互相勾結利用,實行封建割據。所謂“西北五馬”就是從這個時期叫響的。五馬者,指綏遠都統馬福祥、寧夏鎮守使馬鴻賓、西寧鎮守使馬麒、涼州鎮守使馬廷勷和甘州鎮守使馬麟。

當時的甘肅雖窮困但地盤不小,甘肅省一分為三之前,它的轄境包含甘肅全部、寧夏全部、青海東北部以及新疆若羌縣東南部,版圖之廣闊,在內地十八省中位列榜首。

然而,甘肅八鎮中,馬家軍佔著四席。其他漢人鎮守使分別是河州鎮守使裴建準、肅州鎮守使吳桐仁,隴南鎮守使孔繁錦、隴東鎮守使張兆鉀。

馬鴻逵騎兵營,時常被拉出來,走馬奔襲,號稱“拉練”,三兩百騎的馬隊,浩浩蕩蕩,鐵蹄所至,大地為之震顫。

這日正午,大東山方向響起密集的槍聲,好久不見的堡子狼煙又起。張堡長望著李家堡,劉家堡幾處渺渺升起的青煙,也是趕緊引火放煙,爬在牆堡,“咣咣咣”銅鑼一陣緊敲。

三村村民聞聲,驚恐逃向深溝。

過了半晌,槍聲愈來愈近,張堡長大急,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扶著大炮,向遠處眺望......

前面六七人倉惶奔逃,後面一彪人馬瘋狂追趕。道路分岔,幾人縱馬馳向小路,朝著張家堡子方向馳來。

張堡長不由得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我今日要死在土匪手裡了。”

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

馬上七人剛好在四百步遠近,這是“金龍炮”的最遠射程,張堡長口中細數著,火把朝炮捻子點去......

突然聽見有人喊:“大,不要開炮!”

張堡長一愣,側耳再聽:“大,不要開炮,等我們到了堡子跟前再開......”

張堡長一聽是二兒子長宗耀的聲音,他急忙把火把移開。

在他們身後,緊追不捨的騎兵馬隊,也不過五六百步遠。張堡長一時心亂如麻,不知所措。忽聽堡子外張光宗喊道:“快!開炮......”

張堡長抬眼一看,追兵衝進了四百步炮程,他不再憂慮,火把一挨炮捻子,“轟隆”的巨大聲響,幾乎把他震翻。

伴隨著一聲炮響,長長的馬隊被當中砸成兩段,有兩騎連人帶馬被當場砸得血肉橫飛。

這一炮很是威猛,追兵當即止步不追,就連跑在前頭的幾匹,也是慌亂倒轉馬頭,退了回去。

“開門,開門......”

張堡長耳朵嗡嗡作響,哪裡聽得見聲響,但它憑著直覺,抱起頂在堡門上的粗木檁子,七個人乘勢鑽進堡子。

張堡長掃了他們一眼,見幾個兒子都在,只是張光宗一起來的四人,像是少了一人。

張堡長問:“那都是啥地方的土匪?”

張光宗道:“他們不是土匪,是官匪!”

張堡長不解道:“官匪?沒聽說過。”

張光宗道:“馬家軍!”

張光宗帶著幾人在大東山遊蕩,路上與馬家軍不期而遇,他自恃勇猛,不加避讓,馬家軍囂張跋扈慣了,哪裡容得,當場打死一人。張光宗怒不可遏,拔槍疾射,撂倒數人。可對方人多,幾人不敢戀戰,一路狂奔而來......

張堡長一聽“馬家軍”三字,頭皮一陣發麻。唉聲道:“馬家軍誰惹得起?別說你幾個,昔日左宗棠也不願碰他們,他們連八國聯軍都不放在眼裡,就憑你幾個也敢碰他?只怕是連塞牙縫都不夠!”

半坡上聚滿了騎兵,張光宗隔牆瞭望,“啪啪啪”一陣槍彈飛來,打得厚牆塵土飛揚。

張光宗低頭示意,幾個人從窯裡搬出彈藥,迅速裝填炮筒,張光宗拿起火把炮,兩眼緊盯著外面。

但聽一陣急促的槍響,“嗖嗖嗖”,子彈貼著牆皮亂飛。前方騎兵不再結隊,而是單人獨騎,拉開距離,飛躍衝向堡子。

張光宗點燃炮捻,“轟隆——”,一騎中炮,來了個人仰馬翻。後面馬騎駭懼,紛紛後退躲讓。當先衝向堡子的五六騎,被堡子內一陣亂槍,當場打死五個,一人負傷逃脫。

這“金龍炮”很響,殺傷力不大,但威懾力十足,當它守住要道時,也是相當威風。

半坡上馬隊一陣騷動,突然一騎從中躍出,一路衝來,馬隊齊聲吆喝,卻不跟上,“轟隆”一聲,地上被炸出個土坑,卻並不見有人馬受到創傷。

“轟隆”“轟隆”......

已有數炮落空,看得出,這幫騎兵不是尋常之輩。他們轉變策略,在炮響後一剎那,驅馬向前,在逼近堡子兩三百步時,棄馬伏地,一步一步向堡子靠攏......

堡子裡還有足夠的彈藥,可當他們抵近時,大炮變成無用武之地的擺設。

憑著堡子的掩護,幾個人合力,反而有點居高臨下。雖然火力不足,與對方相差懸殊,但也能勉強守住堡子不破。

幾波攻防過後,槍聲漸稀,慢慢停了下來。對方人多勢眾,但打仗要審時度勢,看著不對,當退即退,切不可一味地強攻,徒添傷亡。

堡子外這些人,見久攻不下,也有了退意。正當要後撤退走時,卻聽堡內傳出聲來:“媽呀,沒蛋蛋了!”

這是張堡長小兒子張祖光的聲音,他去窯裡找彈藥,見槍彈打得精光,一時害怕,喊叫出聲。

張光宗怒瞪一眼,罵道:“你個烏鴉嘴,你要害死老子!”

一語未了,外面槍聲大作,剛要退走的一群,復又向堡子撲來。

張光宗憤怒地向外“啪啪”兩槍,擊斃兩人,便把槍一扔,絕望地癱坐地上。

此後堡子裡再也沒聽到槍聲,這夥人衝到堡子外,向堡子內投了幾個包包,便迅速跑開......

“轟隆——”

包包在堡子內炸響,濃煙滾滾,塵土飛揚,堡子靠門的一角被砸塌,那門“金龍炮”被拋到半空裡,落地斜插在堡子外的壕溝裡,張家堡子破了......

八爺家的窯垮塌後,一直沒有拋開,鑼聲向後,是丁吉祥把他揹著跑進了溝。八爺從沒有聽過這麼響的炮聲,他回到家,都不敢往堡子方向看。

直到第二天,八爺在丁俊山,丁吉祥,丁成武等人得陪同下,來到張家堡子。三村人合力,從堡子裡抬出了八具屍體......

八爺望著被燒烤得面目全非的張堡長,傷心地落下了眼淚,八爺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荒年沒餓死,土匪沒殺死,搖也沒搖死,卻要湊個八抬才死。卜先生那時候說,張家堡子要出個八抬。可誰能知道,八抬是八抬,不是活八抬,而是死八抬......”

沒有人能聽懂八爺說的話,只有山風吹過,大樹呼應搖擺,枝葉跟著搖曳,發出“呼剌剌”的聲響,像是在說“八抬”“八抬”......

後記:

八爺從此鬱郁成疾,第二年也就去世了,他臨終前囑咐丁世民和丁俊山,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拋開窯洞門。

八爺死後,丁俊山從大東山鎮上背來棺木,為他做了靈柩。八爺是張家堡子三村,這幾年出除了老地主外,唯一死時有靈柩的人。

三年後,西北遭受大旱,比往年都嚴重,整村,整戶,都被絕了。甚至狼吃人,人吃人的狀況也屢見不鮮,丁家灣人,靠著八爺留在洞中的那幾包東西,一村人都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