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和雨涵一到縣城，就在一中附近找住房。看到城裡人都住樓房，連個平房院落都沒有，桂花像個無頭蒼蠅到處亂碰，後來很容易打聽到，要租房住，得在離學校三里遠的東關村。桂花忙帶著雨涵，跑到東關村，雨涵又渴又餓，像個霜打的茄子，蔫在那裡不走了。桂花沒辦法，只好坐了休息，喝水吃乾糧緩了好一陣，才又打起精神，挨家挨戶去問了。

桂花走到這裡，感覺自已錢太少了，鄉里人怎麼說都比人家城裡人矮半截。看那大門，那住房，那裝飾，一樣樣讓人羨慕眼饞。這裡不比鎮上，房價高得驚人，小房間一年兩千，稍大點都少不了三千。有家四合院，修的是小二樓，上下各有一間，桂花租來剛剛好。上面兒子住，下面自已住兼做飯當廚房，只是租費貴。要價四千，桂花給到三千五，人家還不租，還有，水電費不包，得自已掏腰包。

桂花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打電話給尕黑，尕黑告訴桂花，不要怕花錢，娃的學習重要，只要能考上大學，花多少錢都不怕。有了尕黑的支援，桂花的膽便肥了許多，與房東不再爭執，很乾脆按一年三千六的租金，將這家的房租了下來。

就在桂花打掃房間的空隙，來了好幾波找住房，清一色都是為了孩子上學。都被房東客客氣氣打發走。桂花暗自慶幸，來得湊巧，再遲一步，怕是連貴的都找不上。

房東是個很精明的老太太，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給桂花遞上兩把鑰匙說：“這兩把鑰匙你拿著，閒了去東關再配兩把，送給你兒子。”

桂花：“好的，嬸嬸，這邊離汽車站有點遠，有些行李包裹要拉過來，在哪裡能找到車？”

房東老太：“外面多哩，那路口腳踏三輪，電三輪都是。”

桂花：“跑車站一個來回多少錢？”

房東老太：“不貴，電三輪二十，腳踏三輪十塊。要看東西沉不沉，太重時另外加錢。”

桂花把東西都寄存在汽車站，桂花摸清底細，吩咐雨涵別亂跑，自已找車到車站拉東西去了。

桂花覺著縣城什麼都好，就是這車太多，噪聲此起彼伏，從沒有間斷的時候。喇叭聲，汽車轟鳴聲，工地施工的電焊聲，吊機聲，小商販的叫賣聲......說到底，就一個字——煩。

桂花自已都承認自已挺能幹，房子租好了，要用的物件也買到了，雨涵報名上學的錢也不缺，當晚便在這縣城新租房裡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

桂花進了縣城，因後半年家中無事，也就不怎麼回家。老跛頭每隔半個月，從家中把洋芋，蔬菜，胡麻油之類，託付給鄰居，幫忙捎到鎮上，架到去縣城的班車，寫上桂花的手機號，桂花用腳踏車馱回住處。這條通道，便是為了未來大學生的雷打不動的後勤補給線。

半年過去，桂花已經摸清楚了城裡人的脾性：愛乾淨，好要面子，把錢看得比人情重，佔起小便宜來比鄉里人還要厲害，說話吹吹打打，不注意就會上當受騙，其實大多數城裡人都是來自鄉下，飯量小，吃得很少......

就在桂花租房後邊，住著雨涵的同班同學紹文，也是他娘在伴讀。紹文孃的兩坨奶子超大，走路一顫一顫，因此，有外號叫她“奶牛”。“奶牛”男人是個包工頭，也是常年不回家，兒子紹文考一中差了二分，託關係走後門，花了三萬才把紹文放進了學校。“奶牛”一有空閒就往桂花這裡跑，話家常扯東扯西打發光陰。這天，桂花正要睡會兒，“奶牛”過來：“沒個男人陪著，咋個睡得著？”

桂花：“就你想男人想瘋了。”

奶牛：“兩三年沒碰男人，也忘了啥味了，想還不是白想。”

桂花：“都說光棍的日子難過，寡在家的婆娘才真正難過。”

奶牛：“喪良心的男人，把婆娘丟在家裡活受罪。”

兩個婆娘湊在一起，痛痛快快地罵了一陣男人，奶牛才滿意地回去了。

這天下著濛濛細雨，桂花吃完飯，感覺很無聊，便去找奶牛。桂花推門進去，見奶牛與一個陌生男人睡得正香。桂花一時間懵在門口，羞得滿臉通紅。少許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急忙帶上門跑了出來。桂花被突如其來的遭遇，把心擾得亂七八糟，躺在床上想起了尕黑。

雨住了，桂花騎著腳踏車到汽車站取東西。

桂花從車站出來，十字路口轉彎時，突然迎面馳來一輛小貨車，桂花躲閃不及，腳踏車撞上小貨車。桂花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在小貨車剎住了車。小貨車逆行，是要就近繞進蔬菜市場。

桂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過度，暈厥過去。小貨車司機慌忙開啟車門跳下車，喊著拉拽著扶起桂花。桂花慢慢睜開眼，只當是自已死了，腦袋迷迷糊糊地嗡嗡響。

那小夥司機也是嚇得不輕，努力幾回想把桂花抱到車上，都宣告失敗。桂花軟綿柔若無骨，沒個著力處。

桂花腳踏車前輪與小貨車後輪相撞，撲跌在地上，沒有撞在小貨車車欄上，真算是幸運。

桂花清醒過來，想罵出聲，見司機恐慌地問寒問暖，心一軟，緊咬牙關，一聲不吭的爬起來。司機麻利地把桂花扶上駕駛室，迅速把桂花的腳踏車，滿滿一編織袋洋芋放入車箱，飛快地上了車，一轟油門疾馳而去。

司機怕被人群圍上，怕被交警逮住，急匆匆跑到個空場地，這才下停車。

司機怯怯地問：“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桂花：“膝蓋疼，手掌擦脫了皮，也不知骨頭有沒有斷？”

司機：“那就去醫院。”說著就要下車。

桂花：“算了吧，在家時常跌跤哩，緩兩天就好了。”

司機見桂花沒有為難自已的意思，很是感動。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零零碎碎的鈔票，一塊，兩塊，五塊......合起來也就四五十塊。他把錢塞到桂花手中道：“這些你拿著，是我今天賣蘋果的收入，哪裡不舒服，就取些藥，千萬別耽擱。是我不對，差點鬧出大事情。”

桂花推卻再三，看司機態度誠懇，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司機：“我叫丘寶娃，家在城東三十里鋪村，有幾畝果園，靠賣蘋果維持生計。”

桂花：“都是有本事的人，川里人比山上農村土窩窩強多了。”

丘寶娃：“咋強呢，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窮不死也餓不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一天算一天了。”

桂花仔細打量著司機，看他三十七八歲的樣子，身體略顯消瘦，但卻很乾練。

看看天色不早，桂花要丘寶娃把自已送到住所，丘寶娃臨走時，又從車上卸下兩箱蘋果，要了個手機號，這才去了。

三天後的一個晚上，桂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桂花沒好氣地結束通話電話，這年頭鋪天蓋地的騷擾電話太多，桂花也不看，順手掛了。不多時，電話又響，桂花無奈，只好按了通話鍵。

打電話的是丘寶娃，兩人電話裡攀談半個小時，大概意思是讓桂花幫他賣蘋果，他付工資，一天二十元，如果願意，明天就可上班。

桂花思想一夜，心想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先去試試。兒子一早去了學校，他便騎車去了菜市場。

這一試，桂花被深深的陷了進去，再也走不出來。丘寶娃對她關懷備至，體貼入微，讓他一顆天天想男人的心，全傾注在丘寶娃身上。時日一久，二人便如膠似漆，不忍分離了。不知情的，都以為他倆是夫妻，就連房東老太太也說二人有夫妻相。

現實面前，有多少女人能守住底線？又有多少家庭在做這種聚合分離的組合遊戲？女人需要的不僅僅是錢，還有精神，肉體......不是桂花一個人這樣，桂花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尕黑一如既往地給桂花寄著錢，桂花也是一如既往的給兒子雨涵做飯，一如既往地幫著丘寶娃賣蘋果，一如既往地做著丘寶娃的臨時老婆......好像一切沒變，地球照樣轉，生活在繼續。

雨涵參加完高考，桂花將他送上車，自已卻不回去。

雨涵：“娘，你不回去嗎？”

桂花：“不回去，你爺爺要問，就說我在城裡上班，沒時間回來。”

雨涵回到家，老跛頭坐在火爐旁，烤著洋芋，喝著罐罐茶，濃密的柴煙，嗆的老跛頭直流眼淚。雨涵叫一聲：“爺爺”喉嚨一酸，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老跛頭見到孫子，精神大好，翹著凌亂不堪的發白的鬍鬚道：“雨涵來了，考的好不好，能中個狀元不？”

雨涵：“剛考過，分數還沒出來。”

老跛頭：“不急，咱祖上墳塋裡肯定有，娃兒一定考個狀元郎。你一個回來，咋不見你娘呢？”

雨涵：“我娘在上班，抽不出時間回來。”

“哦！”老跛頭也不再問，埋頭吹火，霎時間煙霧滾滾，雨涵被煙嗆得直咳嗽，跑到別屋去了。

雨涵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一個月後，尕黑從新疆回來，桂花的電話死活打不通。尕黑氣沖沖跑到縣城，就是找不到桂花的影子。三天後收到桂花的簡訊：“不要找我，我兩個今生再也做不成夫妻，好好供雨涵上大學，如果有的話，給你在外地找個更好的，桂花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家，對不起我們的孩子......”

尕黑憤怒地將手機摔得粉碎，像頭咆哮的公牛回了家。

老跛頭一看尕黑的架勢，心中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老跛頭：“桂花她人呢？”

尕黑：“死了！”

老跛頭：“先生說人不變良心，什麼都好，可惜這卦字，確實不算好字。這人活著活著咋就變了良心？六親不認了？錢呢，都給她拿走了，娃兒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這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尕黑不吃不喝睡了三天，老跛頭很是擔心，勸道：“天塌下來，也得有人撐著，你不要看我，我也活不了幾個年頭，你得看娃，總不能叫娃娃沒有個依靠，那這一家人真就完了。明天雨涵就要去學校，你睡著不起，是教我去送娃？”

尕黑掙扎著起來，牙齒咬得吱吱響，說道：“大，你放心，雨涵我一定會供他讀完大學，只是心裡憋得慌，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遇上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老跛頭：“這是命，天註定。人一旦壞了心腸，神醫難治。“閨中伺外”，閨中人起了外心，起了外心呀......”

雨涵哭得兩眼通紅，老跛頭看著心都疼爛，他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兩百塊錢道；“娃，這是爺爺平素積攢的，不多，你拿去用。”

雨涵“哇”地大哭起來，老跛頭老淚縱橫，尕黑也禁不住地眼淚奪眶而出......

尕黑打算將雨涵送到學校，自已繼續去新疆打工，臨行時老跛頭對雨涵說：“娃兒呀，你記住，這世上不缺狗眼，缺的是良心。到了學校，要努力些，爭取日後能出人頭地，你爺爺，你大都是沒本事的老實人，養老送終還要你哩。可咱拍拍胸膛，良心還在。”

雨涵淚眼婆娑答應道：“爺爺，我記住了......”

老跛頭送兒孫上了山，直到兒子，孫子繞過茆梁不見了身影，便折身下來，在半坡上吼起秦腔：

.......下河東你們命喪了千古永垂有功勞，

有朝一日太平到把你們屍首個個搬回朝，......

老跛頭唱道傷心處，不知不覺老淚縱橫，哭唱和聲。

王好比軒轅皇帝哭蒼聖又好比堯舜哭眾生，

夏禹王哭父死非命夏桀王又哭關龍蓬，

商湯王哭得老伊尹紂王天子哭商容，

周文王哭的伯邑考周武王又哭姜太公，

成王哭的周公旦康王也曾哭紹公。

山風颯颯，老跛頭聲淚俱下，悲情不掩，像要將這山樑撕裂。

......為王哭的鄭三第下河東又哭御先行，

自古道軍營無糧兵自散，馬無草料怎備鞍

分明是趙玄郎一場大限，是何人能解去我心愁煩

......

山依然，風依舊，哭泣的山樑，總是退不去它的傷感，像是在向世人訴說：人生雲千變，浮世夢一場，人間正道是滄桑，莫道苦難離身遠，轉眼已在身邊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