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單四月生當了陽坡莊隊長,他家第一戶裝了有線電話,第一戶安裝上太陽能熱水灶,第一戶開上了農用三輪車——縣上免費送的“藍駝牌”三輪車......
喜神聽到訊息,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是派出所通知他,到派出所來家屬確認。喜神去光簽了個字,沒有見到神婆。派出所里人告訴他,等候法院判決。
喜神在家度日如年,整日裡如坐針氈,像只無頭蒼蠅,從大門踏出踏進幾百回。
終於盼來訊息,法院判決:五人販賣人口罪行成立,竄天猴,黑無常,賈仙姑被判無期徒刑,神婆,史善娘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喜神聽到訊息,如同晴天霹靂,將徹徹底底擊垮。喜神從此臥炕不起,病懨懨老去十歲。
忽一日,八爺領著一人來到他家。喜神表情木然,不理不睬,就像沒看見似的。
八爺語重心長地勸慰:“事情我也聽說了,你要振作些,看有沒有路子,給人家打點打點,要說減減刑,在裡面呆個七八年,提前出來,也說不定。”
喜神苦笑道:“沒想望了,這輩子出不來了。她去的地方,好進不好出。”
八爺道:“這是“牛大仙”,面子寬得很,給大領導看過祖墳,給高官瞧過風水,給公司老總整過陽宅,本事有哩,就看你用不用了。”
喜神哭喪著臉:“進去了,出不來了,怕是不中用......”
牛大仙見喜神不相信自已,很不情願道:“這是她自身的災難,苦日子她得熬夠,但事在人為,有門路的人,都將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關鍵看你主不主動去做。你要放棄不管,那隻好聽天由命了。”
喜神聽牛大仙說得有道理,睜眼仔細看了一眼:這人一身呢子衣服,頭戴禮帽,一雙皮靴油光鋥亮,兩手腕套滿珠子手鍊,脖子上一串瑪瑙珠子格外顯眼。
牛大仙這一身的打扮,足以讓喜神驚羨。骨子裡已信了五六成,看來這人大有來頭。
喜神:“老哥,不管咋說,她是我老婆,我又不是石頭心腸,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牛大仙:“多大的事?人家殺人犯死的可判活,長期能變短,把你心操死,起個屁用。”
八爺:“牛大仙本事大著呢,給我兒子都看過宅,他手上辦成的事多得很,真個是少有的能人。神奶奶有他幫忙,這事穩當得很。”
喜神掙扎著下了炕,有氣無力地說道:“咱鄉里人兩眼墨黑,當官的人物見都見得不多,別說認識了。老哥有手段儘管使,我絕不虧待你。”
牛大仙:“盡力吧,我先去打聽打聽,過兩天再來!”
送走八爺,牛大仙,喜神好像找到希望,心中寬慰許多,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她有天大的過錯,也應由二人共同承擔,覺得只要神婆能出來,生活還有盼頭。
三天後,牛大仙如約而至,來到喜神家,讓喜神意想不到的是,牛大仙大包小包拎著好多禮物,有水果,餅乾,冰糖,茶......
看著禮物,喜神感動得兩眼淚飛,泣不成聲。
喜神:“老哥,帶這麼多禮物來,我咋受得住。”
牛大仙:“你身體虛,要好好補一補,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一旦垮掉,也就萬事皆休了。”
喜神連連點頭,心中想,這牛大仙不但良善心好,而且想事也周到,更長遠,見過大世面,有些好手段。骨子裡便有八分的佩服,十分的相信了。
喜神:“老哥,你來了,打聽到什麼信兒沒有?”
牛大仙:“打聽不著,我就不會來你家了。”
喜神:“老哥有本事,有手段,快說說。”
牛大仙:“事情明擺著要活動哩。”
喜神:“咋個活動,我兩眼墨黑,人生地不熟的!”
牛大仙:“事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不怎麼會說‘事在人為’呢?只不過是要費點周折。”
喜神一聽有了門道,不由得為之一振,急不可耐:“怕的是辦不到。你想到辦法了?”
牛大仙斬釘截鐵:“能,絕對能,這世上還沒有我辦不成的事情。那監獄長和我老熟,常言說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給他家遷祖墳的份上,他也得給我這個面子。只要送他一萬,保證減刑十來年,要是再表現好些,過個三四年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牛大仙這一說,比那神醫良藥管用得多得多,喜神一下子來了精神。可一想到錢,喜神像洩了氣的皮球,復又萎軟下來。
喜神:“一萬?我到哪裡去找一萬?把家賣了也湊不出一萬。”
牛大仙見喜神面有難色,也就不作停留,匆匆地走了,出門前留下話:“辦成辦不成是我的事,有沒有錢是你的事。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你考慮考慮,你要信得過我,就趕緊去想辦法,要拖久了,那監獄長一換,神仙也難挽回了。”
喜神牙齒一咬,為了神婆,他也豁出去了。他在打工的兒子跟前討來三千元,八爺那裡借來兩千,舅舅,姑父,姨夫等親戚家軟磨硬泡借了些,連揚二嬸,劉嫂也不放過,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幾天也便湊齊一萬塊錢來。
喜神神託八爺捎話,請牛大仙來。他把沉甸甸的萬元鈔票,如數交到大仙來手上。在喜神看來,這一萬元就是神婆的命,是消罪減刑的法寶,是走出死路的不二法門,是閤家團聚的希望......
喜神著實的精神了一段時間,吃飯也香,睡覺安穩,就連看到村子裡竄來竄去的母狗,也是十分和藹可親。
人活著,就得有盼頭,就像喜神苦等神婆出獄,也算是一種盼頭,在喜神心裡,就是如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月過去,神婆沒有訊息,兩個月過去,神婆依然沒有休息,半年過去......喜神有點後怕,便去八爺家打探,看牛大仙有沒有傳來喜訊。
喜神:“八爺,大半年過了,牛大仙給您捎來什麼話沒有?”
八爺有點侷促不安:“哦,喜神,還沒呢。再等等,實在不行,我讓狗生去打聽,這人也是,事情成不成,一句話總有吧!”
喜神:“是呀,八爺,這些天心驚肉跳的,怕得很。事情成不成,好歹有個準信......”
一年過去,喜神沒有盼來牛大仙的好訊息,倒是不怎麼盼的討賬的人,卻天天來登門。喜神原本要燃起的希望,慢慢地消逝殆盡,對生活也灰心了。
喜神再也支撐不住,一病不起。
八爺聽說喜神病重,特意來看望。喜神有氣無力地說:“八爺,你不要害怕,就算牛大仙騙了我,我也不會騙別人。你的錢,兒子回來會還給你......聽他娘說,兒子將來是個大富大貴的人,說不定會混個七品八品的官來......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八爺聽著,心裡泛酸:“有出息,有出息!娃肯定有出息!戲裡頭不是常說:韓信未遇之時,無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懸三尺玉印,先貧而後富,先世早就有了。”
喜神:“很想娃,可惜山高路遠,苦盼不到,我......有件事要求你......我大哥家你曉得,在王家那坡,我弟兄老死不相往來......只因我兩口子都是陰陽,大哥他看不慣......你有空到王家那坡我大哥家說上一聲,讓他把侄兒娃照看著些......”
八爺是個寬心腸,一聽喜神卻說出一些不吉祥的話來,心中便有隱隱有一絲不祥之兆,寬慰道:“喜神,也不要瞎上心,人在潦倒時,走進困頓處,就是轉運時,耐心等待,等到峰迴路轉......等到否極泰來......”
喜神顫抖著抓住八爺道:“八爺......有件事一直埋在我心裡......我婆娘去大狗子家找那先生測字,她測了個什麼字......我問過她幾十遍,都不言語,一直瞞著我......我......想知道......是個什麼字......”
八爺道:“都過去了,問它做甚?”
喜神聲音微弱道:“她......自打測字以後,整個人都變了......脾氣大......”
八爺嘆了口氣道:“唉!也是的,無緣無故去測什麼字嘛。大狗子出門在外,要不......要不我去問問他老爹。”
喜神滿臉渴望,眼睛裡含著淚花,費勁地點點頭。
八爺很是愧疚,覺得對不住喜神。怪自已引來牛大仙,鑄成大錯,讓喜神無辜上了當受了騙。本想對他說出實情,牛大仙是個喪良心的詐騙犯,半年前就被公安局抓了去,錢是肉包子打狗,八成是討要不回來了。可看到喜神那可憐的神態,便將話嚥了回去。
八爺去見大狗子老爹,問了些情況,再次來看喜神時,喜神神情有些迷糊。
八爺道:“喜神,我問過大狗子老爹,當時測了個“火”字。”
喜神聽見八爺說話,渾身一激靈,睜開眼道:“相字先生咋說......來者......”
八爺道:“相字先生說火為離,為中女......中女在“案”字中間,怕是要犯事......”
喜神像是聽懂了,自言自語道:“先生知道八卦......能幹得很......測得準著呢......先生咋就不說是大案......還是......小案......”
八爺道:“先生臨走是丟給大狗子一句話:火有人散二者之像,非倍火不能炎上,非壓頂不得湮滅,大火臨身,禍不可免。”八爺怕喜神情緒過激,便把後面先生說的話省去了。
其實,八爺哪裡知曉,那先生曾對大狗子說:“神婆寫的“火”字形體,雖無炎炎之勢,卻有小人之形,心為火之苗,不抑制心火,便是取禍之道,不可同道相欺,不可持技凌人,不可無事生非,不可利慾薰心......明白化解之法,方知“熄”字了得。”這趨吉避凶之道,有誰聽得懂,記得住呢?
喜神神情激動,喃喃道:“字比神靈......字比神靈......不念經化咒......不排演八字......當真是......滅頂之災......火......滅頂之災......”
八爺聽喜神只管重複著那句“火......滅頂之災......”,不敢再多說,走出門,邊走邊嘴裡嘆息著:“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盜柘年長,自非賢良之輩,顏回命短,豈是兇暴之徒......雷擊真孝子,財發狠心人,麻繩細處斷,厄運找的是苦命人......佛門單度有錢人,生活獨欺苦命人......”
喜神自知被牛大仙矇騙,心中卡了虧,水米不進,從此臥床不起。
八爺離開喜神家的第三天,劉嫂見喜神借的錢久久不還,心中咽不下這口氣,怒氣衝衝地去討要。劉嫂掀起門簾,還沒進屋,見喜神在炕上仰面朝天,口大張著,眼睛睜著,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像是死了。劉嫂被嚇得魂飛魄散,當時就尿了褲子,“哇”地大叫一聲,跌跌撞撞逃回家。據說人看到的那一幕,便會深映腦海裡,一輩子休想忘掉。
喜神死了。
八爺連夜去了王家那坡,報信給喜神大哥,喜神大哥匆忙趕來,挨家挨戶去請村裡人來幫忙。誰知多數人藉故躲著不幫,左鄰右舍為數不多的幾個鄰居,幫忙把喜神埋了。
喜神死了,村子裡異常的安靜,沒有嗩吶吹響,沒有孝子披麻戴孝,神婆毫不知情......
多年以後,羊咀莊出了一位很有名的測字先生,占卜測字,很是靈驗,好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其實,他的真名叫“大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