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桑明剛待要問,正聽見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來。有人高喝道:“兔崽子,你們竟敢包庇狄虜,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葉桑明驚道:“哎呀,不好啦。酒叔,快些跑!”馬車載著幾個人,又哪裡快得過單騎,烏雲娜微微嘆了口氣。
眨眼間已被追上,馬車被迫停下,三人都是面色惶惶。葉桑明狠狠道:“他奶奶的,我下去跟他們拼了!你們趕快跑吧!”趙忍之也是由懼生怒道:“我和你一起!”“算了吧,你不會武功。我輕功好,打不過還能跑!”兩人正說著,突見烏雲娜起身,扶著車廂走了下去。趙忍之急道:“姐姐,你要幹什麼?”
烏雲娜靜靜望他二人一眼,淡然道:“多謝你們。”二人趕忙跟著跳下,領頭軍士怒道:“將這三人給我綁了!”兩名士兵下馬上前,烏雲娜神色一冷,素手猛地一揚。一枚袖箭激射而出,正中一人面門。葉桑明也抽出一把匕首,忽然刺向另一人。那人猝不及防,胸口捱了一下,立時滾倒在地。
眼見煮熟的鴨子,卻長出了翅膀,那軍士怒吼道:“都給我上!”剩下幾名士兵紛紛縱馬,持刀握槍衝上前來。千鈞一髮之際,突聽一聲長嘶。一人二馬疾衝而來,從士兵中穿梭而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士兵盡皆倒地。每個人咽喉上,都有個醒目的血洞。那人頃刻間,已站到三人面前。
他臉如刀削目光如炬,神情透著股陰冷。手中一把長劍,泛著冷豔的銀色,凌人的劍氣繚繞劍身。趙忍之見過死人,但從沒見過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就像這樣,活生生的幾個人,一瞬間就倒下了。看著滿地沾著鮮血的屍體,只是一陣哀傷厭惡的感覺。他呆呆地站在那兒,心中一片茫然,眼神空洞無光。
烏雲娜輕呼一聲:“阿古拉。”那人沉聲道:“小妹。是我疏忽了,沒能護你周全!”葉桑明大驚,玄武劍君阿古拉,竟然是烏雲娜的護衛!想到自己對她的種種非禮,不禁有些心頭惴惴。這位姑娘來頭好大,可別翻臉不認人哪!阿古拉的手段,不亞於白虎劍君,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烏雲娜鬆了口氣,道:“趕上就好。”阿古拉掃了一眼兩人,面無表情道:“他們是誰?”葉桑明諂笑接道:“這位阿大哥,我們是朱雀劍君的兄弟,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他剛一開口,趙忍之頓時心道,壞了,這傢伙腦子裡缺根筋啊!阿古拉眼中一亮,問道:“原來如此,你們可曾見到朱雀劍君?”
葉桑明忙道:“見到了,見到了,就在剛才不久!”“三笑圖在他手裡嗎?”葉桑明怔了一下,道:“三笑圖?不知道!”阿古拉沉思著,臉上陰晴不定。趙忍之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十分緊張。烏雲娜目光閃了閃,似是掙扎了一下,道:“阿古拉,他們救了我!”阿古拉點頭道:“小妹,上馬!”
葉桑明長出一口氣,趕忙拉著趙忍之道:“咱們快走!”烏雲娜上了馬,回頭望了望二人。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話來。兩人正要上車,忽聽一聲長嘯,由遠及近而來。“阿古拉,想趁火打劫,可沒那麼容易!”那聲音帶著種狂傲。葉桑明跺腳道:“啊,是白虎劍君!他奶奶的倒黴死了,遇上這麼些瘟神,小爺可真是怕了!酒叔,快走!”
馬車聞聲而動,向前疾駛而去。玄雨帶著幾個黑衣人,一路飛馳而來。到阿古拉麵前也不停下,卻是直朝馬車追去。阿古拉疑道:“他們要做什麼?”烏雲娜有些擔心,口中道:“咱們跟上看看!”葉桑明愣了愣,不由罵道:“他奶奶的,怎麼來追我們?酒叔,咱們繞著彎走!”酒叔應了一聲,車身猛地傾斜,拐上了旁邊的岔口。
玄雨在後緊追不捨,馬車左拐右衝,始終甩脫不掉。走不多時,突聽酒叔高聲“籲”了一聲,馬車戛然而止,把兩人都閃倒了。葉桑明急問道:“怎麼不走啦?”酒叔道:“前面沒路了!”二人只得下車,葉桑明嚇了一大跳。前面竟是道寬廣的懸崖,還能聽到隆隆的水嘯聲。倆人走上前看了看,懸崖一眼望不到底。那半山腰有道瀑布,正洶湧著飛流而下。趙忍之只看了一眼,趕快往後退了幾步。
玄雨一行已來到近前,對著趙忍之伸手道:“《三笑圖》給我!”葉桑明疑惑道:“《三笑圖》,我們怎麼會有,你搞錯了吧?”玄雨冷笑道:“我一路跟著高妙月,怎會不知他的把戲。剛才要不是被安慶幫的人纏著,早就追上你們了!”趙忍之知道無法瞞過,索性大方承認道:“《三笑圖》確實在我這兒,高大哥送給我的!”
葉桑明驚得張大了嘴巴,隨即就想和稀泥:“玄雨姐姐,大家都是自己人,高大哥還幫過你忙呢?”玄雨面無表情道:“一碼歸一碼,欠他的人情,日後自然會還。你們只消把《三笑圖》給我,我不會為難你們的!”趙忍之問道:“你要這圖何用?”
玄雨理所當然道:“給我哥哥!”這時烏雲娜和阿古拉也騎馬來到,玄雨瞥了一眼冷道:“阿古拉,你也要來插上一腳嗎?可別忘了,你傷勢比我重多了!”烏雲娜關切地瞧了瞧他,阿古拉卻對著玄雨重重“哼”了一聲。趙忍之微微有些驚訝,認真道:“反正我也不會武功,拿著《三笑圖》也沒用,其實給你也沒關係。”
玄雨面色一緩,趙忍之卻話鋒一轉道:“只是我受高大哥的囑託,若就這樣給了你,日後怎麼向他交代呢?”玄雨耐著性子道:“你待要怎樣?”趙忍之道:“這樣吧,咱們交換個條件。如果你答應了,我就把三笑圖雙手奉上,否則我就把它扔下懸崖!”
說著從懷中摸出黃絹包裹,走到了懸崖邊上。右手拿著懸在陡崖上空,無所謂道:“你們看好,只要我一鬆手,世上就再無《三笑圖》!”眾人大驚失色,葉桑明趕忙跟上他,低聲道:“你要真扔了,咱們可就完蛋了。不然給她得了!高大哥這也真是害人不淺,咱們犯不著為一張破圖去死吧!”趙忍之悄聲道:“回頭再告訴你!”
玄雨見他倆小聲嘀咕著,忽然笑了笑道:“好小子,敢跟我講條件。諒你們也耍不了花招,你且說說看!”她這一笑,彷彿雪山融化,比平常更美了幾分。趙忍之盯著她,也微笑道:“你讓我親一下,《三笑圖》就給你!”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阿古拉看了看玄雨,神色有些古怪。烏雲娜不由啐了一口,心道,貪色不要命,這小子瘋了嗎?葉桑明也是一呆,馬上也跟著笑道:“這買賣太值了!即使給了她,高大哥日後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玄雨怒道:“臭小子,你敢耍我,不要命了嗎!”趙忍之正色道:“沒耍你,我就是想親!你不願意?”
玄雨大怒:“天權!”一個黑衣人忽然凌空而起,一劍向趙忍之直刺而來。葉桑明忙拽過他,兩人一起撲倒在地,黑衣人一劍落空。正要換招再擊,不知何處一條軟鞭,忽然纏住劍身。黑衣人只覺手上一鬆,長劍竟脫手而飛。黑衣人吃驚不已,忙縱身返回原處。
酒叔坐在馬車上,不慌不忙地撤回了鞭子。輕撫著長劍,呵責道:“你們好歹都是武林成名的劍客,這樣欺負兩個小孩子,不覺得害臊嗎?”阿古拉心中一震,蒼海劍派的七星護法,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這七人若是聯起手來,展開北斗七星劍陣,連自己都敵不過。
無錯書吧這馬車伕一出手,竟輕易奪了他的劍。固然有出其不意之巧,但這份功夫也是十分了得。那天權驚怒交加,緊握雙拳憤然道:“閣下好手段,竟扮作馬車伕隱藏身份,也是志在《三笑圖》嗎?請報上大名和自家門派,在下領教!”
酒叔將長劍擲還他,提起酒壺喝了一口,悠悠道:“本是車伕,為何要扮?你們視若珍寶的《三笑圖》,在我看來還不如一壺美酒。一向孤家寡人,門派是沒有的。”阿古拉沉聲道:“以閣下的身手,若在朝廷裡,少不得是個衝鋒陷陣的猛將;若在江湖上,即不為一幫一派之主,那也是長老護法。怎會是個一文不名的馬車伕!”
酒叔微微搖頭:“人生貴得適意爾!難道一定要‘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嗎?我閒散慣了,也喜歡在路上的生活,怎就不能做馬車伕?腰纏萬貫也好,一文不名也罷,也都差不太多。幾十年一過,全都是一抔黃土。閣下以為呢?”阿古拉眼中精光一閃,不置可否道:“閣下倒是灑脫。”
玄雨瞪了一眼天權,揮劍指著酒叔,緩緩道:“那就領教閣下高招!”酒叔握著一截鞭子,微微嘆道:“我這馬鞭,從來沒抽過馬兒,倒是抽過不少人。馬兒溫順乖巧,人卻越來越不像話!小姑娘,我看你本性純良,不想傷你。咱們點到為止,十招之內若是輸了,就帶著你的人走吧!”
忽然用力一抖,只聽“啪”的一聲。不足一米的短鞭,竟瞬間暴漲一丈多長。玄雨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接著喝道:“你們取圖!”說著搶身而上,長劍如蛟龍出洞。酒叔手上翻轉,長鞭如飛龍在天。鞭劍相交電光石火,兩人已纏鬥在一起。
黑衣人也紛紛動身,齊向趙忍之衝過來。被人如此逼迫,趙忍之怒上心頭,將包裹扔下懸崖。阿古拉見勢不好,大叫道:“你竟敢扔,我殺了你!”從馬上騰身而起,劍尖疾出直挑趙忍之。玄武劍君全力一擊,已是避無可避。酒叔分身乏力,也是鞭長莫及。
趙忍之冷哼一聲,不屑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難過,幾分迷茫,還有幾分決絕。淚水滾滾,心緒茫茫。十五年來,笑過哭過,怕過累過。不想剛出家鄉不久,今日就要命喪懸崖。他面色平靜,張開雙臂,狂笑一聲道:“子衿!”風聲蕭蕭,水聲滔滔,他騰雲駕霧,俯視著半空。
這一刻,他什麼都不再想,什麼也想不到。沒有痛沒有樂,沒有不甘,也沒有遺憾。什麼都沒有,只是空空洞洞的。從身體到靈魂,都是輕飄飄的。剎那間心中一片空白,竟是感到極致的快意!這,就是死嗎?我就這樣,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