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的瞳孔狠狠一震,驀地轉頭去看那個與他並排跪著的人,面上的驚異之色與見了鬼沒什麼區別。
子桑身旁的另一個老熟人,大理寺卿高雎幫腔道:“天子御前,豈有遮面的道理,還不速速摘了!”
那人這才將紗帽緩緩取下。
面如冠玉,溫文爾雅,除了面色有些蒼白之外,與越霖長得一模一樣。
越霖的神色又煞白了幾分。
他本以為子桑是已經放棄了越潯,打算另找他人做傀儡,這才大剌剌沒有後顧之憂地進了明月莊。
誰知,誰知江衍提防了所有親近的人,連為他製藥的溫涼都不知道最後一味藥是什麼,可他偏偏防不住這一個最危險又最該防住的。
越潯摘下紗帽的那一瞬間,庭中是此起彼伏的驚歎之聲,可礙於有個皇帝陛下在跟前,大家都不敢說話。
越霖先發制人:“雖說離奇,草民此前也曾與家母確認過,莊主正妻慕氏二十四年前產下的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其中一個在十七年前走失,這件事想必莊中各位長輩和資歷深的老人都是知情的。”
雖說是一段被塵封的、不能提起的往事,可如今這兩個人都在面前了,大家也紛紛承認起確有此事。
子桑微笑道:“此話不假,可究竟誰是受盡栽培、為明月莊操勞多年的的嫡長子?誰又是野路子出身後來居上的呢?”
越霖在心底直翻白眼,這人今日分明就是要來徹徹底底戳穿事件始末的。
越潯在一旁稽首一禮,溫聲說:“回陛下的話,近一年來我雖說被這個憑空出現的胞弟所羈押而無法現身,但是還是想懇請陛下,他與我畢竟血肉至親,作為正妻嫡出想爭奪家產也無可厚非,望陛下聖裁,讓我明月莊自斷家事。”
越霖眉頭一皺,心中直喊不妙。
此前誕辰上寫信一事,他就覺得此人絕非善類,如今他倒是把話說得好聽,可他越霖儼然就成了個為了家產不顧親情、不知孝義為何物的小人了。
他冷笑道:“為了爭奪繼位之權,連皇帝陛下都能請來,著實讓人開眼。不過這種小事,確實不能讓陛下操心,陛下此次前來,想必也不是為此吧。”
子桑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本來家主繼任一事,確是不該由孤來斷,只是涉及黑火走私一案,事關重大,涉嫌謀逆,當誅九族。”
廳中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子桑彷彿就是在戲弄他們一般,過了片刻才說:“不過若當真是有人頂替,又私通邪教,於情於理,自然都和越家宗族沒有關係了。”
越霖的心涼了半截。言下之意,不論他是不是真正的越潯,這幫長輩們也定會想辦法把越氏一族和他撇清干係的。
果不其然,他話音才落沒多久,就此起彼伏地傳來了質疑聲。
“少莊主近來與顧將軍確實不比以往親近了,甚至疏遠了許多啊。”
“大夫人突然自縊,五夫人又遇到那樣的意外,兩件事放在一起看也著實蹊蹺。”
“近來確實少見少莊主與別家公子應酬了。”
這你一言我一語的,讓越霖只覺得嘲諷。
他要想辦法先緩住子桑動作,拖延時間,讓景沉有機會去報信,讓天穹教提前做好部署。
他的心突突跳了起來,心裡不知是驚懼還是驚喜。
說不定,說不定這正是一個能脫離這個局面的好機會。
他不在乎罵名,不在乎這些有血緣的宗親。
如果越潯順理成章重回少莊主之位,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他慢慢揚起一抹笑意,朗聲道:“不如……”
才剛說了兩個字,就彷彿被子桑看破,他一下打斷道:“不如我們將知道內情的人叫來一問吧。”
越霖一怔,以為他說的是顧義,沒想到一個弱柳扶風的身影被婢女攙扶了上來。
竟然是那個自戳雙目、揚言絕對閉口不言的五夫人林霽。
越霖只覺得自己的體溫正在從四肢末端開始逐漸流失,那種顫慄幾乎讓他無法感受到任何知覺。
“林氏,你且說說事情始末。”
林霽還沒開始說,眼淚就先眼眶中流出來了,本應是兩顆秋波瀲灩的美目,如今是兩道猙獰的傷疤。
她撲通一下跪到地上,哭道:“只因民女撞見少莊……這冒牌貨的真面目,他謀殺民女不成,便威脅說要讓我說不出話,寫不了字。想來少莊主的啞疾也是被這歹毒之人迫害的。”
越霖自嘲一笑,沒什麼可反駁的,畢竟這和事實也大差不差。只是他如果在這裡穩不住這個皇帝,哪日江衍回來了,指不定又要拿誰開刀。
他冷聲道:“五姨娘,且不說我一直在尋醫解毒,就說說你無緣無故為什麼要造訪柳羨侯的住處吧。”
林霽更是聲淚俱下:“你莫要毀我清譽!侯爺對小女淼兒教導有加,我無以為報,每隔幾日就會送去例湯,廚房的人也知情的,怎麼到你嘴裡就這麼不堪?”
每隔幾日?
越霖彷彿失去思考的能力了,腦海裡只剩下那張俊朗無儔的臉。
顧義。
他的心忽然像一個琉璃盞被從高處推下來一樣,四散碎開在地上。
原來他早就要算計自己了。
顧義知道他心軟善良,吃軟不吃硬,故意放任林霽撞破事實,留下一個人證。
這一個多月以來顧義隨意進出他的小院,雖說他所有的信函都妥善處理了,可是景沉的功力在顧義之下,若有心偷聽依然不是難事。
難怪他們這幾日來遇到的麻煩都精準定位在被天穹教做過手腳的分號上。
可如今顧義為什麼不現身?有他作證,這群越家宗親定然會更偏信于越潯的。
越霖身形突然一顫。
糟了,景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