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越霖總算送走了所有賓客,正準備回院裡如約和寧奕一起吃酒,半路卻遇到了總管陶琮。
今日他忙前忙後盤點著各家送來的賀禮,臉上已有幾分倦色。
他朝越霖施了一禮,與他大致稟告了一些情況,又挑了幾個賀禮選得格外貴重的人名出來,說改日要好好回禮云云。
越霖一一點頭應了,末了,陶琮才笑著說:“對了,侯爺昨日說要親手將禮物送給少莊主,因此我就沒有記錄在冊。想來也是貴重物件,少莊主也需一併斟酌回禮才是啊。”
禮物?
越霖微微一怔。
今日除了寧奕之外,並沒有收到過別的禮物了。
他回過神向陶琮說道:“我知道了,勞煩總管提醒了,且去忙吧。”
陶琮一走,他就趕忙去問身側的景沉:“顧義早上來的時候帶東西了嗎?”
景沉垂眸,只是搖搖頭。
越霖心裡煩悶,一邊有些失望,一邊又期冀起什麼來。
他暗暗給了自己一巴掌,直罵自己貪得無厭。
回到院裡的時候,寧弈早已等在那裡了。他正坐在院中涼亭的美人靠上,曲著左腿正拿著一把月琴,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撥弄著琴絃的時候當真仿若謫仙。
越霖走上前去,佯裝妒忌道:“哎呀,我們寧弈公子這張俏臉兒,怕是女子看了都要覺得老天爺不公啊!”
寧弈停下手上動作,笑起來的時候,眼眸中都是粼粼的波光:“可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可謂翩翩濁世佳公子。”
他說著就上手去摟越霖的腰,好巧不巧,顧羲又來了。
寧弈“嘖”了一聲,索性連招呼都不打,埋怨道:“真纏人,壞本公子好事。”
顧羲這次看到二人,雖說眼中立刻翻動起了陰暗的情緒,可面上倒是沒再惱火了。
因為這次,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襲素白色的長衫,戴著一頂紗帽,身型瘦削纖細。
越霖的神情動作一下變得有些僵硬,四肢木木地放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是景沉先上前向顧羲問好,隨後把小院的門關上了。
寧弈覺得幾人之間氣氛十分微妙,雖然沒說什麼,但還是站起身走到越霖身邊,好像是要隨時給他倚靠一樣。
寧弈的動靜也讓越霖回過神來,他扯出一絲笑容,問道:“兩位來,是有什麼事嗎?”
上次越霖見到越潯的時候,他正舉著匕首向自己刺過來。可越霖總是對這個哥哥心懷愧疚,雖說恨不起來,卻無論如何都不想見他的。
顧羲與越潯相視一眼,越潯朝他頓首,顧羲才開口道:“我們是來道賀的。”
我們。
這兩個字像無限迴圈的迴音,充斥著越霖的大腦。
他忍不住頻繁眨起雙眼,不知是怕眼淚落下來,還是怕他掩蓋不住那些複雜的情感。
他忙轉頭去看寧弈,藉機平復著自己的情緒,說道:“寧弈,勞煩你先進屋去吧。”
平日裡寧弈都是極聽越霖安排的,可今日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看到了他那樣的神情,他又怎麼能離開。
“只是道賀罷了,想來他們說句話就走,我無需避嫌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直看向顧羲,眼裡分明就是“逐客”兩個大字。
顧羲頓了片刻,才點頭說:“無妨,你相信的人,我也會相信。”
說著,他就將越潯的紗帽摘了下來。
那張和越霖一模一樣的,面帶柔和笑意的臉,就這樣露了出來。
越霖心下一驚,根本來不及阻止。
寧弈就好像見到鬼了,雙目圓睜,嘴半天都喝不上,好半晌,才感慨了句:“還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天底下竟然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寧弈又仔細一想,覺得不對,端詳了越潯片刻,又遲疑道:“你才是貨真價實的少莊主?”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徘徊,聰慧如他,對三人的關係已猜的大差不差了。
越霖心裡覺得煩悶,雖然說寧弈早知道他是個冒牌貨,可這樣的情形也不是輕易好解釋的。
他打斷道:“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越潯將一封書信遞給越霖,又轉頭看了看顧羲。
他二人的默契根本不用多言,顧羲沉聲替他說道:“今日本是你二人的誕辰,潯兒覺得,你們畢竟在血脈上是最親近的人,因此請我帶他來道賀,他如今……如今不方便說話,所以寫了一封信給你。”
越霖只覺得蹊蹺,上次見面時他刀劍相向,這次又好像是來化解鬩牆的。
可看他那副真摯善良的模樣,他也不好多疑,道謝後對景沉說:“將桌上的牙雕霜毫送去。”
復又像在斟酌用詞一般,磕磕巴巴解釋道:“多謝……二位,既然是誕辰,我還是獻上一禮,雖說……雖說這些東西也不是我的。”
越潯聽了,好像非常高興,轉頭向顧羲比劃著什麼,顧羲認認真真看著,問他:“你是說,和我給你的盒子擺在一起?”
越潯笑著點點頭,隨後像是絲毫沒有什麼芥蒂一樣收下了那支名貴的筆。
越霖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什麼盒子呀?”
“沒什麼,”顧羲顯然不想和越霖談論這個問題,他將紗帽戴回越潯頭上,為他仔細打理好覆在臉上紗巾,這才又轉回頭來說話,“那我們就先走了。”
見二人作勢就向外走去,越霖卻喊道:“顧羲,等等。”
他的心好像被那顆碩大的荊棘鑽得沒有一處好肉了,他的眼裡還是亮亮的,卻不是以往那種透亮,而是蒙了一層水霧後,被月光反射的亮。
“顧羲,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越霖歪著頭看著顧羲。
院中的三人都是一愣。
“越洛,我娘說我叫越洛,洛河的洛,順和二十一年二月廿九生的。”
他曾經也有父母,有名字,有人給他紀念出生的日子。
顧羲的心狠狠揪了起來,他覺得眼前的人就好像破碎得被陣微風就能颳走。
小院的門已經被景沉開啟,越潯扯了扯顧羲的袖口,示意他人多眼雜,而越霖頭也不回地轉身進屋了。
卻沒有人注意到,紗帽下的那雙眼睛閃過了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