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一語，徹底道破了餘嫣心中所想。

餘嫣抬頭，在狹窄而昏暗的逼仄空間之內定定看著陸野，良久，她點頭：“對。”

陸野毫不留情：“他是你準姐夫，你要看清楚。”

餘嫣：“我知道，我還沒那麼喪心病狂。”

陸野看著她。

“但是，我也絕對不會讓餘嘉琛太好過。”說這話的時候，餘嫣的眼裡暗沉而具有壓迫感。

見到餘嫣的目光，陸野一愣，她只見過兩次餘嫣露出這種眼神，第一次是一年多之前，那時候餘嫣還處在恢復期，偶然在路上見到餘嘉琛與她的姐妹們有說有笑的。

陸野知道餘嫣這輩子最恨的人大抵就是餘嘉琛了，那時候她的眼裡的殺氣濃重而洶湧。陸野懷疑，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攔住餘嫣，餘嫣會真的衝上去做出些極端的事。

第二次，就是現在。

陸野喊出聲，不顧前面司機的怪異眼神：“餘嫣，你在想什麼？”

餘嫣猛地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的心理狀態不對，雙瞳就像被一顆石子攪亂的湖水，潰散而凌亂。

“沒，沒事。”

陸野擔心地看了她一眼，確保餘嫣真的沒什麼問題之後才安心，給她交代一些一會見到甲方的人之後需要注意的事。

所幸兩方之前線上上就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洽談得很順利，所謂飯局也沒有太費心的應酬，而且甲方這邊的人見餘嫣和陸野都是兩個小姑娘，更是貼心地把飯桌上有數的幾瓶酒全都換成了橙汁。

陸野心存感激，而餘嫣則是在心裡默默下定決心，畫畫的時候肯定會非常賣力地畫。

工作的開篇非常順利，畫稿與模擬圖提前早就已經設計好了，餘嫣她只要按照稿子上的一步一步來就完全沒有問題。

給餘嫣下單子的人也不是多刁鑽刻薄，一張圓臉，看著相當面善，在餘嫣與陸野兩人工作的時候總給準備些切好的水果和榨好的果汁，說話也溫溫軟軟的，就是給她們壓價壓得有點厲害。

在最後即將完工的時候，可能是施工隊偷工減料，有一面牆的牆皮幾乎脫落了一半，導致這塊面積的壁畫是餘嫣與陸野在白做工。可不管怎麼樣，這塊光禿禿的牆壁又不能真的不管，等到牆壁修復好之後餘嫣又規規矩矩地重畫了一遍。

最後結算報酬的時候，兩方爭執不下，陸野見工程已經超過了預計，要求在原有的價錢上再提高5%，而負責人不願意，認為一開始給的價錢都已經很高了。餘嫣實在心軟，中途好幾次攔住陸野，想就這麼算了。因為平時這位負責人待她們也不錯，也不像以前的人那樣對她們指手畫腳的。

而陸野不依不饒，她的要求也不是多麼苛刻，她只是不想讓她們的勞動白費。最後負責人實在無奈，提出報銷兩人往返的機票和住宿費的建議，見負責人鬆口，陸野見最好的情況也只能是這樣，便閉嘴不再說話。

等到兩人回到江明之後，已經是柳絮飄飛的五月份了。

飛機落地的當晚，兩人揣著銀行卡里還沒存熱乎的這筆報酬，連行李都只是寄存在書店，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就直奔她們最喜歡去的那家火鍋店。

火熱的蒸汽向上翻騰，炫彩的霓虹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人臉全都在這朦朧的水蒸氣之中變得模糊而虛幻縹緲。

兩人一如既往，鍋底點的是變態辣。

黃銅鍋被端上來，辣油的香氣就飄了出來，直往人的鼻孔裡鑽，被炒過的辣油混著芝麻在沸騰的湯底之中上下翻騰，表面上都裹著一層油光，雪亮的燈光照射下來，將鍋裡的湯料映得誘人極了。

陸野像是多久沒吃到肉了一樣，連看都不看，端著盤子往鍋裡倒：“哈哈哈哈，在溫海那兩天都快要把老孃憋死了，不是甜就是酸，老孃嘴裡都快淡出鳥了！”

餘嫣哭笑不得：“陸野，別往裡倒了，停，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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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野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手端毛肚，一手端肥牛：“你別管我，我既然能往裡倒就能都吃了，你別管我！”

餘嫣決定不再管這個瘋婆娘，默默涮著自己面前的東西。

餘嫣跟陸野放肆了一個晚上之後，第二天陸野就虛了。

陸野此人，嗜辣，偏偏脾胃又不好，一頓變態辣的火鍋下去，當天半夜跑廁所跑得都快要虛脫了。

即使這樣，陸野她也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早飯吃吐司恨不得都要抹老乾媽辣醬。無辣不歡，說的也許就是這種人了。

這一個月餘嫣的工作室都沒再工作，書店倒還一直正常盈利，因此餘嫣倒也不會怕連發陸野工資的錢都沒有了。

日子不溫不火地就這麼過著，江明的夏天來得極猛極烈，一場暴雨噼裡啪啦地砸下來，直把人劈頭蓋臉地澆進了盛夏。

六月十三日。

席殊關店。

每年的這天，席殊都要例行關一次店，這麼兩年來一些讀者也都習慣了，來書店的時候都會自行錯過這一天。

而一些新顧客則滿是不解，在這個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關店一天，那是要損失多少的錢啊？偏偏店主還一點解釋都沒有，第二天肯定就會準時把店開起來，以前曾有人多嘴問過，這個時候，席殊裡那個從來說話都像是往外蹦槍子的小老頭會沉默一瞬，隨後便會用他從不曾有過的溫柔語氣回答：“那天我們回老家跟家人團聚去啦。”

回家，和家人團聚——另一種意義上的。

江明市郊區有一座山，這山便是江明市的墓園。整座山不高，入墓園的地方修著方方正正的水泥階梯，每一級臺階都有稜有角，肅穆而沉寂，死氣沉沉的不見一點生氣。

這一天江明的天氣是多雲轉陰，雲層很厚，團團疊在天空之上，太陽含羞帶怯，躲在雲層後面怎麼都不出來，這副光景，天際都是灰的，壓在人的頭頂上，讓人呼吸困難。

餘嫣獨自一人，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