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嫣的呼吸沉重得如老舊風箱,天還下著雨,雷電交加,狂風怒嚎,她搖搖晃晃地在夜色之下跑著,一腳踩進一個清淺的水坑,水花四濺,有幾滴濺入她右腿上的傷口,疼得她直皺眉。
她渾身溼透,卻也哆嗦著繼續往前跑。
腿上有一條尺來長的傷口,從腳踝斜斜地延到膝蓋上,皮肉猙獰地外翻著,被雨水沖刷得泛著白。藉著雷電的白光,依稀可見她傷口旁還有一條形狀不太規則的長條疤痕。
一座別墅穩立在半山腰上,燈火通明。
江明市,餘家別墅,是餘嫣的暫住地,卻不是她的家。
餘嫣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她此生的勇氣,將那扇門推開。
大門裡面是另外一個世界,燈火輝煌,香氣滿溢,屋頂的水晶吊燈奢華而明亮,每一個人都紅光滿面,笑容掛在臉上。
忽然世界整個都安靜了下來,宴會廳裡的賓客感覺到大門處的動靜,全都停下交談,轉頭看她。
餘嫣嘴唇凍得發紫,臉色也因失血而蒼白不已,她的全身溼透,身上的雨水順著衣服滴落,滴到鮮紅的地毯上,她在眾人不太和善的視線之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在柔軟的地毯上留下一排暗色的腳印。
門內與門外,完全是兩個世界,裡面衣香鬢影,金碧輝煌,外面則狂風暴雨,昏天黑地。而她餘嫣,更像個乞丐。
方玫是餘嫣的繼母,保養得當,雖年過五十仍風韻猶存。她一看見餘嫣那個邋遢樣子,一張有些刻薄的臉接近扭曲,張嘴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餘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餘嘉琛身著禮服,從樓梯上下來走到方玫身邊。
餘嘉琛挽住方玫的胳膊,撒嬌道:“媽,你別怪嫣嫣,嫣嫣剛大學畢業,玩心還挺重呢,在外面和一幫朋友聚會到這個時候也是情有可原。”
一聽這話,餘嫣的臉又白了一個度,而眾位賓客看向餘嫣的目光都帶上了些譴責和輕蔑。
這種時候,餘嫣可不相信餘嘉琛是真心實意地在給她求情。
方玫看了一眼餘嘉琛,又看了看餘嫣,嫌惡之情盡顯:“嘉琛,你沒和她說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嗎?”
“媽,我提前一週就給她發了請帖,她這不是回來參加宴會了嗎,她年紀還小,能放開了玩也是好事。”
無錯書吧一時間,眾人都在讚歎餘家大小姐的深明大義,唾棄餘嫣的不識大體,不知輕重。
餘嫣氣得全身發抖,她沒有按時參加宴會的原因餘嘉琛一清二楚,明明就是她的好姐姐買人綁架了她,她僥倖才逃了出來,可現在餘嘉琛真是演了一手好戲,她目光變冷,開口道:“餘……”
“妹妹啊,”餘嘉琛立即打斷餘嫣的話,話鋒一轉,“就算你著急趕著回來參加姐姐的訂婚宴,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可你也不能就這麼回來啊,你看看你這像個什麼樣子?哪還像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反倒像是街邊流浪的小乞丐了,你就算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也該替整個餘家考慮考慮,不能這麼不懂事。”
餘嫣把自己的拳頭攥得“咯咯”響,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延知這時處理好了自己的事,手中端著一杯香檳,走到餘嘉琛身邊,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滿身狼狽的餘嫣,眉頭微皺:“怎麼回事?”
餘嘉琛轉頭笑道:“延知,真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我沒想到大學四年嫣嫣變得這麼離經叛道,是我疏忽了,沒有管好她。”
餘嫣用盡力氣大吼:“我不需要你管!”
此話一出,眾人看向餘嫣的目光更加不滿。
餘嫣話音剛落忽然想到林延知也在場,怕自己的粗魯惹怒他,她轉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林延知,只見他擰眉看著她,他身著精細剪裁的西裝,一張臉冷冽肅然,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強大,周圍是一圈只屬於他的領域,無人敢近身。而他臉部線條明朗鋒利,五官英俊精緻,眼神犀利,若是普通人與他的目光對上,恐怕會緊張到連呼吸都不敢。
雖然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但是餘嫣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卻乏力得直冒冷汗。
“你怎麼能這麼和你姐姐說話?”
那一刻,餘嫣忽然就來了力氣,猛地跑到林延知面前,拉住他的胳膊,用著最卑微的語氣低聲說道:“延知,那天在爆炸現場,救你的,是我。”
林延知擰眉。
方玫厲聲道:“嘉琛,她這哪是來參加你的訂婚宴的?我看分明是來搗亂的才對,快把她趕出去!”
餘嘉琛拍著方玫的後背:“媽,別生氣,嫣嫣也是一時糊塗才說出那種話。”
而此刻林延知被餘嫣拉著胳膊,他卻忘了掙開。
餘嫣看著他的目光卑微又可憐,像是被主人遺棄在了雨夜裡的幼貓,眼裡脆弱又含著一絲渺茫的希冀。
林延知回神,冷聲道:“放開。”
餘嫣的聲音帶著祈求:“相信我,好不好?”
餘嘉琛再也看不下去:“嫣嫣,別胡鬧!大庭廣眾的和延知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林延知強硬地將餘嫣推開,餘嫣因為腿上有傷,沒有站穩,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林延知的目光裡像是萬里冰封,他淡漠地看著餘嫣,說出了世上最絕情的話:“我只知道我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嘉琛,一直照顧我養傷的也是她,而你那個時候指不定在哪同你的朋友們瘋玩,一個人,有的時候真是不要太不知恥。”
說完,他轉頭看向餘嘉琛,眼裡帶著溫柔的光。
餘嘉琛甜蜜一笑,道:“延知,嫣嫣還小。”
林延知轉頭看向餘嫣,目光裡的溫柔蕩然無存:“你真的該和你的姐姐好好學學。”
餘嫣一直坐在地上,接受眾人的嘲笑和侮辱,但目光一直追隨著林延知。
那個人,是她愛了十年的人。
餘嫣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活活剖成兩半,鮮血肆意奔湧,痛到她動彈不得。
林延知最後看了餘嫣一眼,那眼神裡面蘊藏的情緒陌生而冷漠到讓她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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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嫣,嫣嫣,喂,醒醒,太陽曬屁.股啦!”
餘嫣猛然驚醒,胸口劇烈起伏著,瞳孔有些渙.散。她抬頭,看見叫醒自己的是好友兼助理陸野,調整好情緒,又閉上眼問道:“幾點了?”
“已經九點了,快起床,你忘了你今天要幹什麼了?”陸野一邊說著,一邊拉開窗簾,光芒毫不留情地刺痛餘嫣的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眯眼適應光線。
陸野嘆氣:“我先去廚房給你準備早飯,你快點起床!今天你有新睿集團的單子啊,新睿集團!”
新睿集團四個字宛如炸彈一般在餘嫣的腦海裡炸開,她太陽穴“嗡嗡”地響,一陣犯怵。新睿集團,那是林延知的公司。
餘嫣下床洗漱,看著鏡子裡神色有些憔悴的自己,停下了動作。
她又做起了那個噩夢,那是兩年前她被餘家趕出來的場景再現,所有的一切,她都記憶猶新。
在她被趕出餘家之後,又得知了她媽媽為救她,在去與綁匪約定的地點時,帶著贖金心神恍惚開車直接撞上高架橋,搶救無效。
就是那一天,她沒了媽媽,也沒了愛情。
鏡子裡的人眼圈泛紅,餘嫣慌忙眨眼,急匆匆地洗完臉,調整好情緒才去找陸野。兩年了,她不再是剛剛大學畢業那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她也該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