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分組,沈誼遇上一個男同事,組內男獨苗,在各種起鬨嗆聲中被推舉為組長。
小組存在的意義在於,一起結伴,上下班一起拍照打卡,一起走。
後面輪著輪著,下班時間越來越晚,晚上七八點,到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到凌晨三四點,到凌晨六點。
曾經妝容精緻的女同事們,一個個也坦然接受灰頭土臉的結果。
23點截單,公司的使命是次日必達,除去送貨時漏貨的影響,只要夠仔細、效率夠高,23點後打掃完場地就可以走了。
因著小組結伴的安全考慮,早下班也得等沒結束的其他區同事,一等就凌晨。
一起打車,回到偏僻的住宿區,連個吃飯的地都找不到,只有零星的燒烤攤子,點開黃色外賣軟體,都沒幾家開,這也算一線城市啊。
一次上班,偶然在電梯相遇,只有沈誼和那位組長沈喆。
沈誼笑不起來,盡力控制面部肌肉往上扯了扯嘴角,感覺不如不做表情,沈喆倒時比較放鬆地微微一笑很自然。
沈誼一直覺得沈喆是個很自洽的人,無論組內女生怎麼不受控制地發瘋、吐槽、大罵,他始終淡淡一笑。
明明他也偶爾是那一直幹活停不下來,加班做苦力到凌晨的那位。
又在組內女生一起努力趕進度,使勁卷的時候,偶有旁聽,面不改色,雲淡風輕。
沈誼沒和他說多少話,卻在不經意間把他當做自已的榜樣,希望自已可以情緒穩定到那個地步,不再輕易不受控地一驚一乍。
沈誼不發表言論,只做自已能力範圍內可以做的事,但聽著其他優秀組員的發瘋,內心才感到安定,不過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罷了。
但凌晨六點下班那次,沈誼破防了。
晚上七點上的班,連著十一個小時,真絕,一口飯都沒有,人也一點都不餓,沒胃口。
因為下班後被拉去支援了,公司最近重點專案,高階產品單獨配送,還是幹分揀,滿地的快遞,臨時劃分的各塊區域,用來扔快遞的,一筐扔滿就再摞一個,只有兩個員工,算是出事故了,因為已經送遲了,前天的都還沒揀完。
沈誼和沈喆一起加入這塊,其他被分到別的塊,都是這業務。
埋頭幹,旁邊阿姨的吐槽就沒少過。
大意是,人幹不久的,她也馬上辭了,早就說了要辭,不讓走,太累了,沒人幹得下去。一直說招人招人,有的幹半天就走了,最多撐到第二天,要麼發個資訊說不來了,要麼也不留信,直接就不來。
“媽了個比的,狗日的,草他孃的,不要臉的。”阿姨原本看來慈祥的臉龐,皺成一團,嘴巴不停翻轉,聲音越來越大。
場地沒人了,只有他們四個,空曠乾淨,根本想象不到幾個小時前堆得滿滿的,叉車都難以通行的場景。
負責人不可能不知道,一直知道,但沒辦法,在招人,招不來人,也就是個上有老下有小,權利不上不下的一個小官,幹這活的阿姨大叔們都是靠嘴巴和武力維權的好手,吵架吵不過,講道理不聽,挨個拳頭都不好還手。
待遇就在這裡,訴求就一個,改善,怎麼改善,短期內什麼措施也沒那麼快見效,只能安撫,就是去被罵一通。
沈誼一晚上目睹那小領導跑來四趟了,就是聽阿姨訴苦,不說個十幾二十分鐘是不可能的,沈誼都懷疑這是把偷懶合理化。
特別是在湊近領導張嘴前,眼神示意沈誼和沈喆,用手往後擺,意思是,去架子裡偷偷懶吧,不可能幹完的,到天亮就走人。
兩人對視一眼,也不客氣,往架子裡走,時不時弄點動靜出來,表示在幹活。
小領導也是一臉倒黴相,知道就是來捱罵的,估計連著好多天了,安撫的話一句都不想吐,就是委委屈屈,挨完罵上去,再等阿姨一通電話吼下來。
其實如果他們在加班,那些領導應該也在加班,只不過是不幹活地乾等罷了。
沈誼不知道要不要幹,幹不完,更努力幹也不會更多錢,輪崗沒剩多少天了,他們正常也不輪這個崗,需要維權申訴的,其實也就阿姨罷了。
程式流程都很清楚,做個一遍就差不多了,多來幾遍也換不了更長更有價值的日誌去表現表現。
從小被課本薰陶,在各種條件下去討論各種理想化的結果和操作辦法。
現實卻是一地雞毛,無論什麼美好設想,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影響因素太多,要考慮的,漏過就出錯,錯可大可小,又要怎麼善後,坐在職責介紹那般高大尚的崗位上,那些人真能好好處理嗎。
沈誼很迷茫,紙上談兵很多年,甚至紙上談兵也沒談得很好,輪完這波崗,就又是辦公室的紙上談兵、瞎指點江山,自已會成為自已看得起的人嗎。
“到點了,別幹了,走吧。”沈喆突然拐過來,對沈誼說。
不知道他剛躲哪偷閒了,四處只剩空蕩的平地,連個坐的都沒有。
跟著走出去,沈誼覺得腿都變沉了,腰不是自已的,什麼儀態都無所謂,胡亂擺著手臂盪出水泥盒子,天光漸顯。
前面是剩下的小組成員,也才出來,匯合在大門,打車。
等車間隙,211法語學霸一臉義正言辭,把公司這一塊業務從前到後,從裡到外,用略顯官方,略顯專業的詞彙,批判得很狗血淋頭,令一個扎著大把波浪卷的女生也大聲應和。
沈誼只是蹲在一旁,茫然看著空無的馬路,沈喆只是雙手插兜在一旁不時晃晃地休閒站立。
女生們的批鬥聲也小下來,到沒有,各自玩著手機,車還要很一會,這死寂的寧靜,讓沈誼的心無端空前放大,沒受控制,“啊!!!!!”
超長超大聲的尖叫驟然響起,反正整個園區人都走空了,反正連門房都睡了,都這麼空了,就發瘋吧。
倆女生也笑了,“哈哈哈哈哈,把沈誼都逼瘋了。”
沈誼爽了,一聲怒吼以填心中不平。
大家應該最晚三四點都回去了,沈喆這組是最晚的,可恨是出來才知道。
大家也都是在沈喆組差不多拍照發出來的時候,才斷斷續續在群裡發日誌,工作時間改了,日誌提交時間也變成了下班後。
都是人精啊,都是不苦著自已的人。
小組五個人,打兩輛車,一個三人,一個兩人。
沈誼幾乎就和沈喆繫結了,其實也不是本意,只是跟著女生上前就發現三人已經很快衝進去,再無空間,也曾試圖擠擠四人一車,畢竟也不是沒坐過。
但車內女生看著沈誼一臉為難,“不好吧,不能讓沈喆一個人打啊,你幫他分擔分擔。”便招呼司機開車了。
分擔你妹啊,你們怎麼沒說去分擔的。
沈誼失落走回來,在沈喆不遠處蹲著,沈喆還是那副平淡的模樣。
“我請你,不用你出。”
沈誼才驚慌抬頭,“我不是那個意思,可以拼車的,我就是沒發現他們坐滿了。”
“沒事兒,看你太累了。”
……沈誼累,沈喆自然也累,再說,累和出錢有什麼關係,都是自已該出的。
“該拼拼,你也累,辛苦了,咱們也是慘,早知道也跟別組學一下了,說不定能早點回去,哈哈哈哈。”
“嗯。”
不一會,車到了,沈喆前座,沈誼後排。
回到宿舍,燈已經黑了,呼嚕聲此起彼伏,沈誼的疲憊感到達頂峰。
不患寡而患不均罷了,都這麼慘也沒事,只有他們這麼倒黴,有點難頂。
沒說出的內心的吐槽,不知什麼時候匯聚成一股力量,在沈誼發日誌時,如泉湧噴薄而出,細數公司業務安排、模式上的各種錯漏五大條,卻只寫短短一條說不上收穫的經歷總結。
在點傳送的那一秒,莫名覺得自已是勇士,點下去,就覺得爽。
太晚了,洗澡會吵醒大家,只能先換個衣服,等晚點再處理,先睡會。
換好衣服再躺回床上,就看到一條訊息,是沈喆。
“你撤回吧,日誌,那樣寫不好。”
沈誼一愣,他都覺得不好。
“可我就是那樣想的,這就是我一天的心得體會,我這也算幫公司改正提供思路和素材了。”是自已的想法,也是下意識的狡辯,因為自已猶豫了。
其實自已就是想發洩,話說出口了,再平靜一下,就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麼想一定要讓大家看到自已的口出狂言。
猶豫了下,回翻自已的日誌,時間是太晚又太早,看到的人還不多,帶教還沒來得及看,再往下劃劃,找兩個同組女生,卻發現她們只寫了收獲,一絲公司不好都沒透露,不長但沒有情緒。
不知什麼心情,在園區大門口,說要寫日誌提醒公司的,是她們,說哪怕被辭退,也要發表自已的真實見解的,也是她們,說這破公司,一天待不下去的,還是她們,卻只有自已,在說那些怨言。
果斷撤回,卻沒直接編輯。
點開沈喆對話方塊,“你說的對,是我莽撞了。我撤回了,謝謝你的提醒。”
“沒事,今天確實太累了,好好休息下吧。”
“車費多少,我轉你。”
“不用了,好好休息吧。”
如果只是聊車費,沈誼還會執著拉扯一陣,但因著還有日誌這一出,自已現在不太想和沈喆繼續糾纏這無意義的話題。
“好吧,下次我請,你也早點休息。”
“嗯。”
沒兩天,有人被勸退了,因為日誌發言不當,室友說起,沈誼一愣,有些悵然。
“謝謝你,要不是你提醒我,我應該也被辭退了。”
“有那些想法很正常,但這種形式去直接表達,公司不太會接受,我們還是保護好自已吧。”
“嗯嗯。馬上回總部了,之前一直沒和你湊一起,還沒還你車費,再請你喝飲料吧。”
“行。”
沈喆不是應屆生,工作幾年了。
沈誼曾問他為什麼來這個公司,他說因為是甲方,幹乙方太他媽苦逼了。
工作裡沒有朋友,只有伴,能做伴就做,不能做就散,不問過去不快,只要當下同盟於雙方有益,就能很順利一起變臉。
宿舍鑰匙只有一把,每天回去,宿舍都會相互對一下時間,以免最早回去的沒有鑰匙。
那天已經對好時間,沈誼在最後,甚至是不好讓室友等的最後,不然也會各組混著一起打車。
結果等沈誼回來,宿舍一片漆黑,沒有人,只能在門外坐地上等。
群裡訊息也沒有人回。
私聊柳滁,才知道她們師傅要請她們吃飯,還沒到地,她們吃完再回。
沈誼真的,都不知道說什麼。
第一次冷臉不回訊息。
靜坐半晌,屁股都痛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還在吃。”
“拿鑰匙怎麼辦?”
“吃完就回來開門。”
“要多久?”
“不知道,還在等上菜。這個師傅說話特別逗。”
逗你媽,沈誼這個點,那都不能去,只能在外面等她們,她們越快樂,沈誼就越不爽。
生生坐了四十多分鐘,楊婕姍姍來遲,開門。
沈誼沒說話,直接進門躺床上。
那天沒少給室友臉色。
沈誼平時總是笑臉外加好說話,所以不理人加冷臉,就足夠讓她們在沈誼這碰壁,覺得不好惹了。
再不好惹,其實也只需要好好解釋一下,就放下了。
但她們還是隻管自已快樂,什麼歉意和解釋都沒有。
總說,離開家,就沒有人慣著自已。
可在家,是對著無條件慣著自已的父母,才學會對人的關心、在意。
她們不值得,自已也沒必要委屈自已。
都是人精,需要你時,自然就狗腿起來,都不用絞盡腦汁緩和關係。
園區輪崗結束,回總部前放了幾天假,需要交一個作業,電子版思維導圖,這些天的全部收穫。
沈誼早有預料,很早就開始補自已的缺漏,一般是找弄得比較清楚的同學相互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