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張六不敢再有任何隱瞞。
可他坐在那半天,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沈菁菁揚起手還沒打下去,顧籬先給了張六一耳光。
“男子漢大丈夫,把責任扛起來,說!”
張六這才開始娓娓道來。
他娘姓秦,在村子裡被稱作張秦氏,至於具體的名字,他猛然發現自已竟然不知曉。
“我真是不孝!活了半輩子,連孃親叫什麼都不知!可憐她含辛茹苦,把我養大。”
和這世上無數的苦命人一樣。
張六幼年喪父,死在地主的農田裡。
地主只用一吊銅錢打發了他們孤兒寡母。
從此張秦氏靠自已養育張六。
她為了能有口飯吃,每日帶著張六遊逛寺廟,給往來的香客磕頭。
向她這麼做的人不少,帶孩子的也不少,但磕得頭破血流的只有她一個。
張秦氏額頭的傷從未好過,疤痕疊著疤痕,蓋過皺紋。
和尚們心善,不驅趕她。
有時看她討不到香客的錢,還會施捨她飯食。
張六跟著母親這般乞討,因為不缺齋飯吃,竟然生的比村裡其他孩子更壯實。
他還跟著和尚學功夫,練出一身武藝。
到張六年少的時候,已經能給旁人當打手討生活了。
張六打架能掙錢,張秦氏卻不願看到。
她跟張六說,“你打的,是和你一樣的人。有一天,你會被和你一樣的人打死。”
張六不肯聽。
他只知道不打架的時候,他經常餓肚子。
打架能讓他吃飽,還能讓他有錢逛窯子。
那段時間,張六和張秦氏的關係開始變差。
張六每每去幫人當打手,張秦氏聽聞都要去阻止。
他威風凜凜的時候,偏偏有土氣的老太婆衝出來。
張六覺得沒面子,不願理張秦氏。
但他依舊會用掙的錢孝順張秦氏。
他知道,那是他的孃親,把他養大的女人。
後來,張六遇到還是閨閣女子的陳氏。
她年輕貌美,雖不是大家閨秀,但絕對稱得上小家碧玉。
窮苦出身,賣命掙錢的張六不可能配得上陳氏。
可陳氏偏偏喜歡張六。
張秦氏看不上的、不准許的,陳氏崇拜、鼓勵。
張秦氏讓張六在兄弟夥面前丟面子,陳氏恰恰給他掙足面子。
張六很快對陳氏愛的死去活來。
陳氏也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對張六說,“你在這裡掙窮鬼的錢,能有多少?不如進京去。京城的窮鬼再窮,油水也比這裡的窮鬼多。”
在這個女子出閣前,連與男子講話都會被視為不檢點的時代,陳氏說,“只要你一句話,此生不欺我棄我,我們私奔,去京城。”
陳氏的父母不願陳氏嫁給張六這樣的人。
他們希望陳氏能有安分守已的夫君,留在本地相夫教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正道。
而私奔,是罪。
張六一口答應下來,發誓絕不辜負張陳氏的真心。
他們計劃好出發的時間,準備到京城開始新生活。
張六滿心歡喜的同時,也心神不寧,寢食難安。
世上最懂孩子的人是母親。
張秦氏很快察覺到張六的心事。
她跟蹤張六,聽到張六與陳氏籌謀私奔事宜。
村裡前兩年也有年輕的書生和地主家的女兒私奔。
結果那書生被地主差人亂棍打死。
官府判責地主無罪,是書生心懷不軌。
張秦氏怕兒子遭遇同樣的狀況,她思忖整宿,決定去找陳氏的父母商議對策。
起先,張秦氏希望兩個孩子能完婚。
她給陳氏父母下跪,“我知道,我兒子娶你家姑娘高攀了。可兩個孩子恩愛,非要分開他們,誰能保證不會釀出禍來?”
陳氏父母不聽,直接讓家丁把張秦氏打出門去。
張秦氏又去找陳氏,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她找到陳氏的時候,陳氏正跟著張六耀武揚威。
他們欺負街頭的商販,收保護費,還毆打老人和孩子。
張秦氏一眼看出,陳氏心腸惡毒。
她竟然忍心用針去扎三歲孩童,逼那孩子的母親給保護費。
張秦氏心裡的主意瞬間定下來,她絕不能讓張六娶陳氏。
當著所有人的面,她給那些被欺負的窮人跪下道歉。
回應她的只有他們的爛菜葉和陳氏的嘲笑。
張秦氏又想拽張六回家,求他和陳氏斷掉關係。
陳氏抄起菜刀,要抹自已脖子。
“奴家對張六的感情,比奴家自已的命更重。你若執意拆散我們,就是要奴家的命。”
刀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虧了是張六及時搶走了刀。
這一出鬧劇,讓張六對陳氏的感情更忠真不移。
然而很快,陳氏的父母帶來一夥人,要把陳氏強行帶回家。
就和那年的書生一樣。
他們就算把張六活活打死,官府也不會過問。
張六畢竟練過武,殺出條血路逃走。
但他已經在爭執中知曉,是張秦氏揭穿兩人意圖私奔。
他恨他母親,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再回家。
月黑風高之夜,張六孤身闖進陳家,把陳氏帶走。
他們一路直奔京城,憑著狠勁和身上的武藝站穩腳跟。
如今,陳氏的父母已經不能撼動張六。
小地方的生意人罷了,巴結張六還來不及。
但由於當年張秦氏對他們的阻撓,陳氏一直不願待見張秦氏。
講到這裡,張陳氏心裡不服,當著眾人的面嚷嚷開來。
“難道全是我的錯嗎?如果真都是我錯,她親兒子怎麼不向著她呢?殺千刀的張六,我當初跟著你的時候,你窮得穿開襠褲。我嫌棄過你嗎?是你娘嫌棄我!是她不待見我!”
張六跟她對著喊,“看你說的什麼話!我當然知道你好,我有了錢,對你哪點查過?為了你,咱家的積蓄,我花出去眼睛也沒眨!”
就吵吧了這麼兩句,他們畫風突變,張陳氏撲到張六懷裡哭。
金斬在一旁記筆記,“夫妻吵架不用怕,用最狠的語氣說最軟的話。”
他記完,還要給沈菁菁一個肯定的眼神,好像在說,好好看,好好學。
“……”
沈菁菁白金斬一眼,打斷張六夫婦的甜蜜勁兒。
“你們那些臭錢錢怎麼賺來的,我都不想戳破。少在這演委屈。張六,你老孃現在都被不知道什麼鬼怪給控制住了,你倆在這深情?”
張六講的故事,當然更側重他們的愛情。
但沈菁菁依舊能從中聽出,這對狗男女有多惡毒。
他們不把窮人的命當命,就算被人打死也不為過。
再退一步講,她現在沒有精力關心他們婆媳到底有什麼矛盾。
老太太的命最重要。
張陳氏聽了,斗大不樂意,厚顏無恥地說,“那能怎麼辦?黑不溜秋的玩意這麼嚇人,他娘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被吃了。鬼我們不想捉了,把錢換回來吧。”
張六也跟著附和,“嗯,不捉了,有那些錢,不如給我娘風光大葬。”
兩隻狼心狗肺的畜生厚顏無恥的詭辯著。
張六這是直接給親孃判死刑了。
沈菁菁扶著腰,挺著肚子站起來,金斬趕緊去攙她。
她冷笑說,“你們確定不想捉了?”
“行!大家一起死唄。”
“看你老孃真被那怪東西害死了,回不回來找你們。說不定倆一起來,你倆身上這點肉不夠分呢。”
沈菁菁言罷,牽著金斬的手一起往外走。
她知道,不出三秒,他們就會妥協,來求她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