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命運屈服是一件很難的事,難到令人輾轉掙扎數十年。
向命運屈服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需脖頸一抹紅,就再也無需掙扎。
幽暗籠罩內室的一霎那,阮嬌嬌最後一眼回望窗欞外的天空。
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
她出生在一個自由而和平的時代,是家中獨女。
如果不是那一夜狂飆的摩托車,她十六歲以後的日子應該也會如此平和下去。
*
她穿越到一個奇怪的世界,這裡有飢寒交迫的貧苦人,也有兩袖清風的修道人。
她很幸運。
幸運的在山林裡被一位自稱劍宗尊者的人撿了回去,並收為徒。
在後山的草坪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傳聞中天賦異稟的大師姐謝自然。
利落的劍式和磅礴的劍氣掃平一切幽草,卻恰好止在石縫裡一朵新生的百合面前。
那樣高超的控制技巧令她感慨不已,望而生畏。
她興高采烈地想要和師兄分享自已的感慨,卻無意望見師兄眼底一閃而過的嫉妒與憤恨。
那樣濃烈的負面情緒只持續了一息,眨眼間,身旁的師兄又變成了往日溫柔的模樣。
“你大師姐性子古怪冷僻,你以後還是少和她接觸。”
“……知道了。”
……大概……是她的錯覺,師兄這麼溫柔,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眼神……
那一年,她剛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即使敏感地察覺到身邊人的異常,可還是下意識地會選擇信賴身邊人。
最終,她為這份盲目的信賴付出了代價。
她九死一生逃離劍宗,十年隱忍,終於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劍宗的大殿上。
她愚蠢,她無知,所以害大師姐被迫剝離根骨,差點被吸乾靈力,而她也差一點被囚為禁臠。
人們往往青睞於天賦異稟的人物,可當這個人是自已往日唾棄、利用、玩弄的異性時,那過於璀璨的天賦又會激起他們內心的害怕、嫉妒、怨憤。
所以他們選擇將自已架之高臺,將對方貶於腳下。
時隔十年,在劍宗的大殿上,她再一次看到了那記憶中的身影。
青衣如昨,滿身傲骨。
“我……”
對於這樣一個被自已牽連的人,她總是顯得格外沉默。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她早一點發現劍宗的異常,如果她早一點提醒大師姐,她們的命運會不會發生改變?
可命運沒有如果。
“對不起……”
“你在對我說話?”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剝去根骨……”
眼前的人打斷了她。
“你錯了,阮嬌嬌。一切由頭不過是卑鄙者起事的障眼法,就算沒有你,他們也會絞盡腦汁地對付我。誰能容忍一個異性騎在他們頭上呢?你弱小時,他們譏你弱小。你強大時,他們又恨你強大。卑鄙者總能為自已尋到由頭,難道你還要為他們而自愧?”
一桶清油灑在在大殿上,在火摺子的火光中瞬間燃起。
百年大殿,付之一炬。
而她愣愣的站在臺階上,看著那人執劍離去。
*
手中的碎瓷片在掌心留下一道紅痕,鮮紅的血液順著指尖滴答,落到暗色的地板上。
生命在逐漸消逝。
恍惚間,她彷彿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那個自刎於殿宇下的人,那臨死前虛妄而諷刺的一笑。
直至如今,她才體會到那是對命運的譏諷與不甘。
*
她並不是穿越到一個奇怪的世界裡,而是穿越到一本書裡。
謝自然是天賦異稟的女主,而她是擁有爐鼎體質女配。
最後女主為男主捨棄所有、甘屈於人下,女配淪為萬人唾棄的物件、死在寂寥的角落。
劍宗的那一場大火裡,她都以為她們已經掙脫命運的陰影,她不曾與她刀劍相向、背道而行,可命運何等殘忍,生生折去她的雙翼,將她貶於人下。
他們要她做供人賞玩的籠中雀,要她做攀附喬木的藤蔓,可她如何能甘心?
她本是喬木,縱被生生折斷筋骨,亦不屈服。
染血的碎瓷片從掌心滑落,碎落一地。
清脆的響聲迴盪在每一段生命消逝的尾聲裡。
直到有一天,深不可測的萬丈懸崖下,青衣身影提住她的腰帶,將她的命運帶往不同的方向。
碎瓷片的響聲不再回蕩,命運的長河裡那掙扎不屈的幼苗終於掙脫重重陰影,以一把長劍向世界昭示她頑強的生命力。
她本喬木,不屈亦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