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一絲鬆動的表情，銀川知道，他這是和自己犟上了。
見此，她反倒冷靜了下來。
這個時代，男女防範之嚴可以說是人類史上之最，封建時代對女性的不友好，比原始社會、奴隸社會都還過。這個時代的女性被自私的男人圈禁，是絕不允許和其他男人有絲毫接觸的，男女七歲便不能同席，何況生產的婦人。如今，她卻要陳文樂學婦產科，難免與他的認知和所受的教育相違，他不接受也很正常。
想到這裡，銀川不由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你從思想上接受不了，更無法與這個時代抗爭。這個時代，婦人生病，就算是死，也輕易不會讓大夫有肌膚接觸，更何況是婦產科。若是你敢打破傳統，成為一個婦產科大夫，我敢說，你只要走出我青州王府的大門，便會有不少的人對你指指點點，甚至可能被唾罵，被圍攻，被指責道德喪失。
可是，陳文樂，你知道嗎？一個社會生病了，要想改變它，就必須有人站出來說‘不’！
而我，就是那個說‘不’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和我站在一起，對這個社會說‘不’！”
陳文樂筆直地站在那裡，公主說的，前半截他是懂的。不錯，他是思想上接受不了，但他卻不怕被唾罵、被圍攻。
無錯書吧不過後半截，陳文樂卻不懂了，什麼叫社會病了？是這個社會有錯的意思嗎？
他有些驚愕，又有些茫然，這不在他的認知範圍內，他也從未深思過。
看著少年懵懂的表情，銀川不由地自嘲起來，“我怎麼能指望你懂呢？呵！”
說完，她轉臉看向窗外，連正眼看陳文樂都不願意了。她本來以為，陳文樂是天才，天才定會與普通人不一樣，只是沒想到，這位天才的骨子裡已經融入了男權至上的觀念，一個不尊重生命的天才大夫，不值得她過分看重！
被公主如此輕視，陳文樂倔強脾氣又上來了，“公主說的，臣是不懂，但公主可以多給臣說說，臣或許可以理解。”
他又不笨！他就不信公主多解釋幾句，他還能不懂！
“好啊，那我就說與你聽！”銀川轉過臉來，然後，手拂了一下前額掉下來的碎髮，靠在美人榻上，仰起臉來，看著對面規規矩矩站著的少年。
“你知道我為什麼說我們的社會病了嗎？”
“我們的社會明明離不了女人，但卻歧視女人，不把女人當人看。所有的男人都踩在女人的肩上往上爬，把女人當成墊腳石。他們犧牲了女人，還不承認女人的作用。你說男人可不可恥？”
陳文樂震驚地看著公主，公主，你在說什麼？男人....可恥？
“他們圈禁女人，不許女人出門，他們把女人當作私有物品。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憑什麼進了你家的門就任你宰割？連生病了都不許看大夫，只因為大夫是男人。所以，他們寧願自己的女人生病死掉，也不肯讓大夫看一眼。看一眼會死嗎？摸個脈就失去了貞潔？你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男女受授不親到正常的碰觸都不允許？去他媽的狗屁道理！”
公主爆粗口了！
陳文樂徹底震驚了！
聰明、美麗、知書達理、識大體、有魄力，以一己之力變革了青州的公主不但罵了男人，還爆了粗口！
陳文樂驚愕地站在那裡，滿臉的不可思議。
然後，他聽到公主繼續說：“女人是人，是社會不可或缺的人。每一個女人都是社會的生產力，她們生養孩子，贍養父母，為男人打理後方，都是對社會的貢獻，對家庭的貢獻。”
“少一個女人，便少一份力量。而每一個女人在生產時都要在鬼門關走一遭。這個社會，有多少女人因為難產而死，又有多少嬰兒來不及看到這個世界便胎腹中？十月懷胎啊，積聚了母親多大的心血，全家人多大的希望和投入？”
“每每看到這些，本宮就心疼！”
銀川捂著胸口，直視著陳文樂，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知道嗎？陳文樂，當本宮讓秦大人調查人口死亡率的時候，本宮看到女人因難產，死亡率達百分之三十的時候，你知道本宮有多心疼嗎？”
“百分之三十啊！百個人裡三十個人死亡！”
“十個人裡有三個人死亡！”
“好，這個就不說了，就總體來說吧！整個生產死亡率能達到百分之十以上！換句話說，你認識的十個女人裡面，會有一個將因為生產而死亡！”
“呵，我忘記了，你根本就不認識什麼女人，這病了的社會禁止你們認識女人！”
她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眼底竟漫起了晶瑩的淚花。
銀川從來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這麼難。古代人口的繁衍是踏著女人血淋淋的身軀延續下來的！雖說醫學不如人意，但這個時代，除了醫學，更有那可怕的封建思想，人命都沒了，卻還不許女人看大夫。
好點的家庭，就算請了大夫，也不過是隔著布把把脈。有的婦人，有的嬰兒明明是可以不死的呀。
她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在自己的治下！
她猛然轉頭，不去看陳文樂，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她此刻的脆弱與悲憤。
數秒之後，她剋制住了情緒。
隱去所有的情緒，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陳文樂：“剖腹生產，可以救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難產婦人和胎兒。陳文樂，你覺得是你的臉重要，還是人的生命重要？”
她直視著他，像要看到他的心底。
陳文樂呆呆地看著公主，他被公主說的話直擊了靈魂。
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生產，竟然冒了這麼大的風險。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雖然自己的母親不是難產死的，但卻能想像得出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需要多大的勇氣，那是向死而生啊！
“現在，只有你會外科，你若願意學習，本宮會很高興。你若不願意，本宮會試著尋找新的人選。婦產科，本宮一定會開起來，本宮還會將它發揚光大，讓越來越多的人去學習它。本宮要讓這青州人口繁榮，但卻不是以犧牲女人的性命為代價，本宮尊重每一個生命！”
然後，她突然停住，隔了好半晌，才緩緩問道：
“你，尊重生命嗎？”
陳文樂身體猛然一震。
銀川直直地盯著他，好半晌，突然轉身，拂袖而去，只留下陳文樂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