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到了9月,曉月馬上要到省會城市讀大學去了,她在火車站排了3個多小時,最後只買到了一張站票。
“媽,我回來了。”
“姐,讓俺看看火車票長啥樣?”
“給。”
“妮兒,你自已去能行?”
“能行!”
不行又能怎樣呢?她爹廠裡請不了假,她娘從沒出過遠門,也沒坐過火車。要是讓她去送,沒準兒先把自已弄丟了。這只是當時曉月的想法,多年以後她將會意識到,她實在是嚴重低估了這位農村婦女的生存本領。
除了曉月,周家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周曉凡在讀6年級,現在還每天嚷嚷著要退學、出去闖社會。周愛民仍在肥料廠掙命,每天進門都跟個綠毛老猿一樣,滿身的肥料渣渣。曉月媽仍然門裡門外的操持著這個家,只是不知什麼時候,她又成功的把閒話中心經營起來了。奶白色二層小樓前像以前一樣聚集了很多嘰嘰喳喳的女人們和吞雲吐霧的男人們。曉月媽又經營起了她的小賣鋪,順便還賣些菸酒、日用品。
在去往省城那列擁擠的火車上,擠滿了跟曉月一樣好奇又忐忑的孩子們。這些孩子身邊或坐著或站著她們的父親、母親。他們用熱情洋溢的方言夾雜著生硬的普通話同身邊的人毫無障礙的交流著:
“老鄉,恁是邯山的吧?”
“恁也是邯山嘞?”
“昂,邯山哪個縣?”
“邯山縣,恁嘞?”
“俺也是邯山嘞,恁哪個村?”
“俺就是縣城嘞!”
一個縣城,一個農村,這個談話有可能會繼續深入下去。倘若是一個市裡的,一個農村的,這個談話多半就無疾而終了。但也有不服輸的爹孃選擇繼續跟對方切磋:
“恁也是送閨女上學?考的哪個學校?”
“專科學校,考的不好。”
“俺閨女是科技大學,還行。”
如果僥倖能在孩子身上扳回一城,那先前輸掉的一局便不算什麼,反而能成為炫耀的資本:
“俺跟她媽沒文化,也沒管過她,都是孩子自已爭氣!”
如果學校也沒比贏,便真的臊眉搭臉的不再吭聲了,沒準兒還會給自已孩子一個白眼。
曉月走到車廂連線處,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一座座村落、城鎮 ,不禁開始想,後面那列火車上,是不是也有人在倚窗看著這些村落、小鎮吶?他們看見的和自已剛才所見的是一樣的嗎?她隨即迅速低頭查了查手機,得知下一班列車要比她們晚半小時出發。半小時,足夠發生很多事情,足以改變眼前的村莊。
比如呢?她第一時間想到了炮轟珍珠港事件,嚇得她趕緊用手狠拍了幾下腦門,試圖讓這個邪惡的念頭立即消失。接著很快她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解釋,下趟列車將繼續帶走沿途村莊的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就生命力而言,半小時過後的村莊顯然不如此時。
她又不禁想,如果父親在,他會怎麼回答自已這個問題呢?
“哎,得了吧!“,她輕輕的對自已說。因為她第一時間想起的是父親從肥料廠回來時的模樣,活像一頭綠毛老猿。她希望他趕緊躺下歇會兒,而不是浪費時間回答自已無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