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孟吟跟著離硯,穿過結界,來到了人間,這個她所謂的“故鄉”。
一路上,她跟在離硯身後,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心底卻思緒萬千: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身為魔界之主,靈力登峰造極,無人比肩,卻隨心隨性,好像對任何事都不在意,對所有人都很包容,甚至,從來不會生氣。
丫鬟們偷懶,他便親自斟茶研墨,打水更衣,無半點責罰之意;手下飛揚跋扈,在蒼元盛會當日血濺陽尊大殿,他也只是一笑而過;自已到處打聽封靈衛,魔界的最高機密,他不責罰就算了,還召回所有的封靈衛讓自已辨認,甚至,還放下公務,親自帶著自已來到了人間。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可是有時候,他又很溫柔,會在自已的手指被碎片劃破之時為自已療傷,被欺負時出手解圍;也很明理,伏念被為難時替他化解矛盾;愚弄人的時候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看書辦公務時又尤為安靜,甚至幾天幾夜都不發一語。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罷了,像他這樣的人,總是像風像霧像謎語,自已永遠都捉摸不清的。想到這裡,孟吟有點洩氣,這才開始留意起了凡塵的風景。
她在食夢獸的夢境見到的凡間,炊煙裊裊,集市上的各類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小孩在街上唱著童謠撒著歡兒,處處皆是煙火氣。
而她現在所見到的凡間,即便是鬧市,也人煙稀少,家家關門閉戶,大門緊閉,偶爾有幾個人坐在街角,也面黃肌瘦,病怏怏的,咳嗽個不停。即便是如此,離硯也吸引了大多數的目光,因為對凡人來說,他實在是太高太俊美了,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隨心所欲的貴氣,丰姿雋爽,光風霽月,湛然若神,讓人移不開眼。
“到了。”離硯停下腳步,清雅的聲音打斷了孟吟的思緒。
孟吟回過神來,險些撞到了離硯的身上,她慌忙道:“到……到哪兒了?獵人執行任務的地方?”
離硯雲淡風輕道:“當然是酒樓了。”
“酒樓?”
“凡間有言,民以食為天,你沒聽過?”
“聽過!當然聽過!小時候天天聽!”大文豪孟吟一心虛,忙挺起胸膛道。
離硯聞言,抿唇一笑,並無多言,大步流星瀟瀟灑灑地跨進了酒樓。
這酒樓外觀奢華大氣,氣派不已,想必平日裡定是生意興隆,座無虛席。
可一進酒樓,孟吟驚呆了,裡面竟空無一人,甚至連桌椅都疊上了灰塵,不起眼的角落裡,蛛網暗結。掌櫃的見有人來,彷彿八百年沒接過客似的,兩眼放光,歡天喜地地將二人迎上了座。
“二位貴客想吃點什麼?山珍海味,飛禽走獸,本店應有盡有!”掌櫃的熱情地拍著胸脯保證道,一邊恭恭敬敬地遞上了食單。
離硯示意孟吟接過食單,孟吟看著食單,好奇又激動地點起菜來:“荷葉雞,野鴨桃仁丁,玫瑰酥餅,鮮蝦銀魚羹……”
“喲,姑娘對不住,鮮蝦銀魚羹沒有!”
“那清蒸大閘蟹呢?”
“不好意思,蝦和蟹本店都沒有。”掌櫃的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奇怪,這麼大一個酒樓,居然連最簡單的蝦蟹都沒有,孟吟在心裡悱惻道。
不一會兒,菜終於點完了,掌櫃的看著這滿滿當當的食單,頓時眉開眼笑,熱情道:“貴客稍等,菜馬上就來!”
二人等了好久,菜終於上齊了。
掌櫃的胖胖的,一身錦衣,卻圍著一個土布圍裙,顯得格外滑稽,他滿頭大汗,將最後一個菜端上桌來,點頭哈腰道:“二位久等了,請慢用,請慢用。”
“掌櫃的,你這麼大一個店,怎麼一個夥計也沒有?”孟吟忍不住發問道。
“唉,當今世道,不景氣!不景氣!罷了,二位先慢用吧。”掌櫃的嘆了口氣,不願多言,轉身離開了。
孟吟望著滿桌的十里飄香的美食佳餚,不禁點點頭,這些倒是和夢境裡的看起來一模一樣。
“這人間的吃食,吟兒似乎並不覺得新奇?”離硯微眯著雙眸,悠悠道。
“那當然!這些吃的,我早就在食……”孟吟抓住機會,得意地仰起頭,正想顯擺一番,突然想到捕捉食夢獸並販賣人間夢境,在魔界是明令禁止的,而自已在這個法令的制定者面前口若懸河,那不是找死嗎?她話裡轉了個彎兒,支支吾吾道,“時……時時常在夢裡見過啦。”
“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離硯嘴角浮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吟兒的夢境,倒是豐富。”
離硯的語調不輕不淡,卻驚出孟吟一身冷汗,她敷衍道:“也……也沒有……”
“不知吟兒在夢裡,還見過什麼?”離硯輕描淡寫道。
孟吟又是一驚,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了最近夢裡的種種,離硯的笑,離硯深邃的眼眸,離硯為自已療傷為自已解圍,而更多的卻是,與離硯激情相吻時他有力的雙手,緊緊地托住自已的大腿,他炙熱急促的呼吸,以及薄唇柔軟又溼潤的觸感,以及火熱的、緊貼著自已的胸膛……
想到這裡,孟吟只覺得臉頰燙得不行,一路紅到了耳根,她趕緊低下頭,以防離硯看出自已的異樣,含糊不清道:“也……也沒什麼……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離硯訝然:“想不到本座在吟兒心中,只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他都知道?!
孟吟瞪大了雙眼,猛地一抬頭,立馬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狹長眼眸,唇角帶著一絲戲謔。
果!然!完了完了,他什麼都知道,那我豈不是又成了貪圖美色的大淫魔了!我以後還怎麼在他面前抬得起頭!為了掩飾尷尬,她厚著臉皮,胡亂夾了一片菜,塞到離硯碗裡:“你……你你,你先吃!”
離硯見孟吟這個樣子,並無多言,淡然一笑,品嚐起了這人間的美味來。
半個時辰後,孟吟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努力抑制住自已想打嗝的慾望。
“這凡間的吃食,吟兒可還喜歡?”
“還行,就是有些寡……嗝……”孟吟正想做出評價,不料剛開口,一個又大又長的嗝就從嘴裡蹦了出來,嚇得她趕緊捂住嘴。
“魔界的菜餚向來重油重鹽,你習慣了,再來品嚐這凡間的美食,自然覺得寡淡。”離硯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確實,這美食一入口,孟吟只覺味同嚼蠟,食不知味,剛想找掌櫃的拿點鹽,卻見離硯白皙透亮的手指捏著筷子,清雅地品嚐著各個菜餚。
唯恐毀了他的體驗,又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孟吟只得埋頭苦吃,最後還是離硯看出了她的勉強,招呼掌櫃的拿來了一大罐豬油和鹽,讓孟吟就著吃,一頓酣暢淋漓下來,豬油和鹽罐子都見了底。
“二……二位吃得,還……還算滿意?”掌櫃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油罐和鹽罐,有些心虛地問道。
“滿意滿意!很好吃!”孟吟則滿不在乎地抹掉了嘴角的豬油,積極回答道。
“姑娘喜歡……就好……”掌櫃的看著孟吟油光滿面的樣子,嘴角抽搐。
最後,他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轉向離硯,他頓了頓,試探道:“容鄙人冒昧問一句,公子天人之姿,風采不凡,可……可有婚配?”
“夫人與在下,琴瑟和鳴,如膠似漆。”離硯點了點頭。
胡說八道!明明是貌合神離!勞燕分飛!孟吟一聽他提起靈瓶夫人,立馬氣得七竅生煙,甚至連成語都蹦出來了。
掌櫃的聞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了,鄙人有一獨女,雖稱不上是國色天香,卻也算小家碧玉,本以為可以……罷了,公子這等風姿,令夫人定也是傾國傾城,沉魚落雁,方能將與公子相配。”
“的確,夫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蛾眉曼睩,嫋嫋婷婷,不經意的驚鴻一瞥,在下只覺日月星辰,萬里雲霓皆無光。”離硯含著笑,黑曜石般的雙眸變得格外璀璨,萬千柔情宛若星霜,盡數傾灑在他的眼眸。
而一旁的孟吟越聽臉色越綠,活像一個憋青了的大柚子:死神棍!臭神棍!你自已聽聽!你說的這是靈瓶夫人嗎!有半點沾邊嗎!
“公子說的哪是人間女子啊,不是天上的仙女嗎?”掌櫃的笑著打趣,隨後又好奇道,“敢問令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離硯一雙星目直勾勾地看向孟吟,似笑非笑道:“天上的仙子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掌櫃的順著離硯的目光一轉頭,看到的就是面上憋得悶青,一臉苦相,嘴角還殘留了一圈油膩的豬油葷腥的孟吟。他頓時目瞪口呆,忙移開視線,不忍直視,甚至懷疑起了自已的眼睛。
而上一秒還是深閨怨婦的孟吟,聽了離硯的話,怔在了原地,只覺心中無數的鮮花在一瞬間怒放,一時間,百花吐豔,花團錦簇,成雙成對的蝴蝶打著旋兒地在花間嬉戲,春風拂過,空氣中都鋪滿了甜蜜膩人的氣息,太香了,太甜了,好像要和著這迷人的春風,膩死過去。
孟吟正沉浸在自已的花好月圓的美夢中,離硯慢悠悠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她瞬間徹底清醒。
“不過,在下懼內,錢財向來是夫人保管,這頓飯錢,你只管找夫人討要便是。”
“!!!”
死神棍臭神棍!原來說了這麼多,就為訛我一頓飯!我上哪兒去找凡間的錢啊!孟吟怒氣衝衝向離硯瞪去。
後者則抬首望天,清風朗月,好不瀟灑。
“呃……夫人……這一共是五兩三錢,你看這……”掌櫃的看著孟吟殺氣騰騰的臉,小心翼翼道。
可還沒等孟吟為錢財發愁,清清冷冷的街道突然響起了一陣熱鬧的喧囂,以及人們急促又激動的腳步聲,如雷聲滾滾,如上萬頭馬匹齊頭並進。
“邵神仙來了!快啊!再晚就趕不上了!”
“謝天謝地!邵神仙終於來了!”
孟吟詫異地一回頭,哪裡還有什麼掌櫃的,早就一溜煙兒跟著人群跑沒影兒了。
孟吟正盯著一桌子的殘局發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離硯卻早已站起身來,氣定神閒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兒?”孟吟忙追上去。
“看神仙去。”離硯瀟灑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