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辰,雪兒今早就該回到葉府了。珺兒很高興,一早就跑到門口等,說要第一個見到姐姐。
小夭也很激動,很快就要見到孩子們了!也不知道雪兒長高了多少,胖了還是瘦了。
太陽有些大,璟道:“小夭,你先去樹蔭處的鞦韆上坐著先,等雪兒到了,我們喚你。珺兒和左耳已經在等了。”
“是的。孃親,孃親去樹蔭下坐著等吧,在這兒不要被曬到了。姐姐到了,我就叫你。”珺兒也回過頭來讓小夭休息。
“好好好!”雖然璟撐了傘,但小夭確實覺得有些熱。
“璟,那你給我推鞦韆吧?”
“好。”
於是小夭在院內的樹下盪鞦韆,璟修長有力的手,輕輕推開秋千,一下又一下。小夭雙腳離地,享受著清風拂過耳畔。
不久,珺兒聽見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駕銀色的車馬映入眼簾,車輦上駕車的正是鹿哥哥。
“鹿哥哥,是鹿哥哥!姐姐和珍兒姐姐回來了!”珺兒高興地嚷道。
小夭和璟牽手向門口走去,苗圃和左耳也是翹首以盼。
鹿扶著雪兒和珍兒依次下了馬車。
“爹爹,孃親,苗圃姨母,左耳叔叔,雪兒回來了。”
“爹,娘,姨父,姨母,珍兒回來了。”
兩個少女依次行禮。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小夭看著雪兒珍兒和鹿,喃喃道:“一去四十年,你們都長大了不少。好不容易回來了,在家裡多待些日子。”
“好!”三人異口同聲。
珺兒和寶兒跑過來,各自抱著各自的姐姐。
珍兒道:“禮物在車上,都做了標記。自已去裡面拿吧!”
於是珺兒扯著寶兒哥哥,去車內搬禮物了。
苗圃高興得不得了!左耳的神情也很是歡喜。
“爹爹,孃親。”雪兒上前一步,好讓璟和小夭看清楚。
女兒長高了不少。從前有些稚嫩的臉龐變得更加清秀映麗,褪去了孩子氣,真正像個小大人了。璟仍然有些恍惚,雪兒從剛剛學步的小姑娘到如今及笄之年的少女,彷彿只是一昔之間。
“回來了就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油燜蝦,清蒸湖蟹,現在還熱著,剛好趁熱吃。”璟像從前一樣摸了摸女兒的頭。雖然女兒長大了,但璟的愛子之心,一直不變。
“爹爹真好!我正想吃。”雪兒說完,瞥見小夭期待的神情,趕忙道:“孃親也很好!我可想孃親了!”說完,雪兒一手挽著孃親,一手挽著爹爹,向內走去。
小夭覺得還是女兒貼心,女兒真熨帖。
苗圃也拉著珍兒入內了。
今日的午膳格外豐盛,珺兒和寶兒不停問起姐姐們遊歷的見聞。珍兒繪聲繪色地描述,雪兒在一旁補充,筵席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今夜,璟獨守空房。小夭沒有聽夠雪兒一路遊歷發生的趣事,表示要與女兒徹夜長談。
在討到一個安慰的親吻後,璟只能委屈地看著小夭離開。
小夭緩緩掰開璟扯著自已衣袖的手,道:“你好好睡覺,明天我把女兒遇到的趣事都和你說。”
說完,小夭踏出了房門。而後又折回在璟臉上親了一口,並揚長而去。
璟看著小夭離去,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難道他這是吃女兒的醋了嗎?不過想來她們二人有悄悄話要說,璟也只能忍耐忍耐了。
另一邊,塗山珺和寶兒也沒睡。他們潛到鹿的房裡,要鹿哥哥仔細說說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
珺兒擔心有人對姐姐不好,也擔心有人對姐姐死纏爛打。而寶兒則單純喜歡聽故事。於是,在兩人的軟磨硬泡之下,鹿只能徹夜未眠。
雪兒房內,明月皎皎,窗外曇花的影子更顯得朦朧綽約。
雪兒將這些年的經歷都和孃親說了。包括回青丘,見到瑲玹舅舅、皓翎王、阿念姨母等。
她觀察孃親的神色,只見小夭並沒有想象中的緊張不安,反而一直很從容。在聽到雪兒開商鋪,招女工的時候,小夭笑了。
她左手撐著腦袋,看著女兒道:“你呀,從小就聰明,也從沒讓我費心過。如今你把生意做得這般好,還替女子們籌謀生計,孃親覺得你做得很好!”
雪兒聽到小夭的話,露出靦腆的笑容。
“孃親,你現在幸福嗎?”
“幸福。”小夭肯定道:“有璟,有你和珺兒,我一直很幸福。”
“如果可以重來,孃親還會選擇爹爹嗎?”雪兒繼續問道。
“我已經向璟許了來生。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會選擇璟。不過,我會和璟一起面對問題。我不願和他再因為各種原因而錯過,也不願讓任何人傷害他。”
聽到孃親再次選擇爹爹,雪兒很高興。同時,她也聽出了孃親話中的一絲淡淡哀傷。
“孃親,你想外爺,舅舅和姨母嗎?”
小夭回憶起父王,瑲玹哥哥和阿唸的模樣,應道:“想。不過我知道他們一切都很好,這就夠了。”
小夭想日後有機會終能見到,不過不是現在。
“雪兒,你外出這些年有沒有人追求你?可有碰到心儀的少年?”
璟和小夭的愛情本就情動大荒,他們對兒女的感情也是順其自然,從不阻攔。所以雪兒的愛情觀也是很坦然的,她並不避諱孃親的詢問。
“孃親,追求我的人很多。很多人只聽到我的事蹟,沒有見到我的真人,就說喜歡我。我覺得他們喜歡的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們幻想的我,我回絕了他們。女兒如今並沒有遇到喜歡的人。”
“哦!”小夭感慨,也許女兒的緣分還未到。不過雪兒還小,不著急。
“那雪兒有考慮過身邊的人嗎?”小夭斟酌了一下,問道:“比如,在學堂裡對你有意的同窗,或者寶兒和鹿?”
“孃親!”雪兒有些哭笑不得:“學堂裡的同窗我都婉拒了。寶兒哥哥和鹿都是哥哥!雪兒是妹妹,妹妹怎麼會和哥哥在一起呢!”
小夭覺得雪兒說得很有道理,只是鹿對雪兒並不只是哥哥對妹妹。就好像從前,小夭也沒有想過,瑲玹竟然一直喜歡她。
為免女兒日後經歷自已受過的苦,小夭繼續暗示道:“可你們並不是親兄妹。雪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還是根本不願意呢?”
“額~~”雪兒捏了捏耳垂,快速思考了一下:“孃親,我從前從來沒有想過。我剛剛我想了一下,不行孃親,我做不到!寶兒哥哥和鹿哥哥都是很好的人。我喜歡他們,但不是爹爹和孃親之間的那種喜歡。而且,寶兒哥哥和鹿哥哥肯定會遇到各自喜歡的人,我祝福他們。”
“原來如此!”小夭暗自嘆了一口氣,但又很高興,女兒將各種感情分得很清楚。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寶兒和鹿他們中有人喜歡你,不止是對妹妹的喜歡,那你怎麼辦?”小夭繼續刨根問底。
雪兒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棘手。她抓了抓被角,認真回道:“孃親,我雖沒有喜歡的人,但也知道感情需要兩廂情願。若是寶兒哥哥或鹿哥哥表示喜歡我,可我註定不能回應他們。我會同他們說清楚,讓他們把感情託付給值得的人。”
“那你怕不怕傷了他們的心?”
“怕,可若是我什麼都不做,任由事情發展下去,恐怕對彼此造成的傷害更深。我寧願一開始就不留念想,也好過以後無法挽回。”
“雪兒,你可真是直接了當。不像我,也不像璟。”小夭感慨:“那,你會擔心傷了情分,以後連家人也做不成了嗎?”
“孃親~”雪兒嬌嗔道:“姑且不論鹿哥哥和寶兒哥哥是否喜歡我。不過我瞭解他們,他們都是寬厚正直之人,絕對不會因此與我生分的。我不擔心。”
小夭是真的放心了。雪兒不是自已,鹿也不是瑲玹。孩子們的事情就交由他們自已解決吧。
小夭和雪兒許久不見了,兩人在榻上聊了很久。小夭問雪兒喜歡什麼樣的人?雪兒表示她希望和孃親一樣,找一個像爹爹這樣事事以孃親為先的人。
“雪兒,如果你一直找不到這樣的人,你準備一直找嗎?”璟很好,但小夭知道如璟這樣的人有多難得!她怕女兒落空。
“孃親,男女之情於我而言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有很好,沒有也無礙。我見識過爹爹和孃親的相處,孩兒很是羨慕。我希望有人能像爹爹愛孃親一樣愛我,我也會付出同等的愛。如果尋不到這樣的人,我依舊可以遊山玩水,漁舟泛歌。所以孃親不必為我擔心。
女兒堅信自已足夠優秀,也足夠值得被愛。如果遇不到心儀的人,那便是緣分未至,女兒不強求。天地廣闊,只要我心中安寧,處處自在便好了。”
雪兒一直都是自信的,小夭還擔心她會為情所困。未曾想,她對感情竟然看得這般通透。只是這份通透,看著有些不符合她的年歲。不過雪兒素來早慧,能說出這番話也不奇怪。
小夭是有些困了,但是她還想聽雪兒說。於是雪兒就撿了些旅途見聞,說給孃親聽。伴著雪兒輕柔的聲音,小夭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翌日清晨,雪兒起來時,孃親還在睡夢中。雪兒梳洗一番,去房內見爹爹。
入了房內,只見璟垂足而坐,手執黑白兩棋,正在一人對弈。
“爹爹。”雪兒出聲打破了璟的對弈:“孃親還未起,我過來看看爹爹。”
“好。”璟早就聽到了雪兒進來的聲音:“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雪兒應聲而坐,璟看著女兒展顏一笑:“雪兒長高了,也更加水靈了。”
“在爹爹眼中,女兒自然是美的。”雪兒對璟撒嬌道。
“不僅在爹爹眼中,在任何人眼中,雪兒都是傾國傾城之姿。”璟毫不剋制對女兒的誇讚。
“那是孃親美,還是女兒美呢?”雪兒丟擲了一個兩難問題。
“小夭在我心中是世間最好的女子,自然也是最美的女子。而你,是爹爹最疼愛的女兒,是世間最可愛的小姑娘。”璟脫口而出道。
“好吧!與孃親相比雪兒仍要遜色一些,只能得到“可愛”一詞。不過輸給孃親,雪兒心服口服。”小姑娘頗有些遺憾道。
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問道:“那爹爹與珺兒孰美?”
這下雪兒倒是被為難住了,沒想到爹爹這麼促狹,竟還能問出這種問題!
“自然是爹爹!爹爹眉清目朗,溫文爾雅,舉世無雙!”一番權衡之下,雪兒直接忽略了弟弟。珺兒與爹爹容顏相似,但璟的氣質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而珺兒是瀟灑美少年,只是稚氣未脫。
璟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悠悠道:“你不是誠心的。”
雪兒趕忙倒了盞茶遞給璟,璟接過茶盞,就聽雪兒道:“爹爹,當初爹爹在清水鎮遇襲,除了大伯,更是因為瑲玹舅舅是嗎?”
璟接過杯盞的手略有一頓,但很快就恢復如初。只是這個動作,仍然被細心的雪兒捕捉到了。
“為何這麼說?”
此事很是隱蔽,除了太尊和太上,知道的人寥寥無幾。璟瞬間思考了雪兒是如何得知的?左耳嗎?不對,左耳從不提起過往。難道,是雪兒自已推測的?
“爹爹,談起清水鎮遇襲時,您和孃親從不欲多言,女兒自小就有些疑惑。我本以為是因為爹爹和孃親險些錯過彼此,所以不願多提。可我觀孃親的神色,她看爹爹的眼神中有著愧疚,爹爹看孃親的眼神中有著心疼,女兒覺得此事不簡單。”
璟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窗外,瞥見小夭不在,他心中安定了些。於是他抬手下了一個禁制,隔絕了一切聲音。
璟給雪兒遞了一個眼神,雪兒繼續道:“大伯流放皓翎多年,族中也有一直派人監視他,他是如何逃過眾多耳目,憑空出現在清水鎮的?又是如何豢養眾多死士控制爹爹的暗衛,近得了爹爹的身?只能說有人在幫他。”
“爹爹是塗山族長,普天之下有能力又有膽量對塗山族長動手的人少之又少。絕不會是太尊和太上,爹爹不曾是兩位陛下的阻礙。那麼又會是誰呢?雪兒大膽猜測,此人正是瑲玹舅舅。”
璟輕抿了一口茶,示意雪兒繼續說下去。
“我見過爹爹在青丘為迎娶孃親特意修建的園子。園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按著孃親的喜好修建的。爹爹和孃親定也是滿心歡喜,設想過在青丘的生活。可為何爹爹歸來後,孃親要與爹爹歸隱,而不是回青丘?因為孃親在迴避著些什麼!她不敢面對瑲玹舅舅,是舅舅險些殺了爹爹!是舅舅險些犯下大錯!孃親害怕,她無法回應舅舅的感情。而且,她也擔心舅舅再次失控,傷到爹爹。畢竟愛恨只在一瞬間,誰能保證舅舅不會再生變故呢?唯一的方法就是離開,離得遠遠的,再也不見。所以,爹爹和孃親才會在大荒外歸隱。”
雪兒說完了自已的全部推測,她一臉平靜地看著璟。
“你什麼時候猜到這件事情的始末的?”璟溫和地問道。
“爹爹,初回青丘時,瑲玹舅舅特意下神農山來尋我。從他哀慼的眼神,從他第一眼見我,卻喊出孃親的小名時,我就知道他十分思念孃親。
舅舅眼神中的情愫太多,有兄妹之情,也有男女之情。女兒見過爹爹看孃親的眼神,那麼柔和,那麼深情。舅舅的眼神也很深情,只是很複雜。從那時女兒就有了猜想。”
“如果一切如你所想,你恨他嗎?”璟問道。
“恨。作為後輩,舅舅對我很好。我敬他,愛他。可作為爹爹和孃親的女兒,我無法不恨。因為我知道爹爹和孃親曾經有多麼心痛過。只是雪兒明白,爹爹和孃親不想讓過去的事情牽連到我身上。在雪兒心中瑲玹舅舅依舊是對我很好的舅舅。我照樣敬他,愛他。可爹爹不能阻止女兒的恨,因為女兒自已也控制不了。”
璟的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他伸出雙手,示意雪兒上前。雪兒靠近璟,伏在他的膝頭,一如兒時那般。
璟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拍打著女兒的肩膀道:“歸隱凡塵並非全是因為陛下。爹爹和孃親本就想過平靜的生活。可我是塗山族長,小夭是西陵小姐,我們都有各自的身份和責任。
從清水鎮死裡逃生,我躺了七年。一朝醒來,瑱兒已經繼任了族長,小夭也險些繼任王母,好在我及時趕到。天下太平,人各其位,我和小夭都沒有了牽掛。只想過尋常人家的生活,所以我們離開了大荒,在海外過著安寧的日子。
有些錯誤一生只能犯一次,陛下肯定知曉這個道理。我和小夭如今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雪兒應當高興才是,可不能為此憂鬱。”
“那爹爹你恨舅舅嗎?”雪兒起身問道。
“不恨。”
“為什麼?”
“我明白失去小夭的感受,如同天地崩塌。於陛下而言,我奪了他的至寶。他雖然使用了強悍的手段,但心中也是無助的。我明白他的感受,但我絕不會放棄小夭。所以我不恨他。”
雪兒點點頭,璟復又道:“恨一個人會浪費我多餘的時光。可我往後的時光,都想與小夭長久相伴。品四季冷暖,賞萬紫千紅。我不恨他,因為我不在意。”
好一個不在意!爹爹竟能將險些喪命之仇概之為“不在意”!雪兒覺得,爹爹的胸襟真是常人難及!
璟從懷中掏出一條帕子,對著她紅紅的眼睛哄道:“還哭不哭了?”
雪兒搖了搖頭。
“我這帕子,本是預備給你孃親擦手的。不過,如今給了女兒拭淚,也是它的榮幸。”璟調侃道。
雪兒大力接過帕子,擦了擦淚痕,還重重吸了吸鼻涕。璟在旁邊不敢怒也不敢言。
“等我洗好了,還給爹爹。”
“你就不能給爹爹換一條新的帕子嗎?”
“不可以!爹爹可不能嫌棄我!”雪兒一口否決。
“欸,好吧!”璟扶額嘆氣,隨後問道:“此事,你和孃親說了嗎?”
“我怕孃親難過,所以不敢說。”
“好,那就把它當成爹爹和你的秘密?”
“好,我也不會和其他人說的。”雪兒補充道:“珺兒也是。”
“嗯。”璟垂眸撤下了禁制,對著雪兒道:“我兒聰慧,於細微處窺破真相,爹爹很是欣慰,甚至是驚訝。但你還年少,千萬不要為此憂愁多慮。這一路以來,爹爹心中不悔,並深感上蒼垂憐。爹爹得到了心中所想,與小夭相戀相惜,相伴相依,還有你和珺兒,只覺得心中圓滿。”
“女兒明白。”
雪兒本來還有些難過,但聽了爹爹的安慰之後,又為爹爹的幸福而高興。於小夭而言,璟是最好的夫君。於雪兒珺兒而言,璟是最好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