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院就是安撫使司下轄的一處巨大院落。門口放著兩扇巨大的木牌，一扇寫著“肅靜”，一扇寫著“迴避”，分列考試院兩旁，頗有肅穆之意。
宋端對這裡已是見怪不怪，畢竟他的父親就在安撫使司中任職，他跟著父親來過。
俞幼英和應長川倒是看得認真，宋端給他們講考試時要注意的事項也是聽得分外認真。
“考試前會有巡檢或者提調人員來搜身，像是木盒，厚壁的板凳，厚褥裝棉、卷袋裝裹，這些都是不允許攜帶的。甚至連衣服帽子都有規定，帽子用單層氈，衣衫只允許單層布，入內時還要開啟檢查有無夾帶。襪子鞋都有嚴格的制式，若是不合規制，會叫你光著腳進去。”
來看考場的不止應長川和宋端，還有一些早早到沂州的考生，今日來看考試院，聽到宋端談論考試注意事項，也都湊過來一起聽。
“硯臺不能過厚，筆管須得空心，水注只能用瓷的，燭臺考試院裡會分發，只是蠟燭或者燈油須得自備。”
“饅頭糕餅這些，不能是一整塊，須得從中間切開，防止夾帶。”
……
宋端說得口乾舌燥，眾人受益匪淺，紛紛向宋端表示感謝。待眾人散去，三人往考試院內行去。
“今日是我爹當值，可以帶咱們去裡面瞧瞧。”應長川挑眉。特權階級居然能提前進入考場範圍？
宋端一看應長川的反應，就知道這個哥想岔了。
“別多想，就只是叫我爹帶咱們遠遠看一眼，不會有任何小動作，你們就算想，我爹也絕不會允許的！”就照他爹的那個直脾氣，想作弊根本沒門！
宋端的父親是曹吏，曹吏分戶曹、學曹、工曹等六曹，都分屬於安撫使司管轄之下。安撫使司就像是朝廷派駐在各個州府的政府機構，掌管著當地的民生百事。
考試選拔也在民生之列。
“我爹在戶曹，但考試是學曹負責的，但我爹跟學曹的幾位大人相熟，通融一下過去瞧瞧還是辦得到的。”宋端領著人進了安撫使司，門房有人攔了一下，宋端便自報家門，說他是戶曹司宋參曹家的兒子，門房打量了一下宋端的臉，立即笑開了。
“原來是宋參曹家的公子！去年來的時候還瞧著臉嫩生生的，沒想到一年未見，竟這般大了！”宋端不記得這個門房，仍是嘴甜的叫了聲叔叔，樂得門房請了三人進屋，叫三人別在太陽底下曬著，去門房裡涼快，還端了綠豆湯來，叫三人解暑。
宋端的父親職位是參曹，全稱叫權參同戶曹，權是暫且之意，參是參謀之意，同是協同，合起來就是說宋端的父親就是與幾人一起共同參謀戶曹諸事，在這幾位參曹之上還有一位權知參曹，知是統領之意，意思就是統領參曹做事的人，大小算是個小領導。
門房的人給戶曹遞了訊息，宋參曹聽到兒子來了，扔下了手裡的活立即來了門房。
宋參曹約莫四十歲左右，長髥飄飄，一身蘭青官服，乍一看與宋端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宋端臉龐生嫩一些。
“爹。”宋端一反常態，給宋參曹行禮喊人，十分老成穩重的模樣，半點沒有在應長川和俞幼英面前的幼稚樣子。反而他倆有些憋著笑，像是在看熟人演戲的樣子。
當你天天不正經的朋友，突然在別人面前端莊是什麼體驗。俞幼英和應長川覺得可以去某社交軟體上強答一波。
“何時來的？”
“昨日剛到，不好風塵僕僕來見父親，便在家休整了一日，今日來跟父親請安。”
宋參曹滿意的點點頭，這一年未見，穩重了，個子也高了。轉頭看見宋端身後的應長川和俞幼英。
“這二位是？”
宋端立即拉著應長川，向宋參曹介紹。
“父親，這位就是吳先生曾與您說起過的，他的高徒。”宋參曹眼神一亮。吳明禮曾來信說起過他收了一位經驗絕才的學生，自已也受了學生的鼓舞，決心再試一場春闈。沒想到竟是這麼一位年輕後生。
“宋參曹好，晚輩應長川，平陽鎮應家村人士，師承吳先生，今日跟隨宋公子來沂州應試，理當拜見宋參曹。”
話畢，應長川轉而介紹身旁的俞幼英，“這是晚輩的妻子。”女孩子的閨名不宜對外宣揚，故而隱去不報。
宋參曹上下打量一番應長川，見這位後生身姿挺拔，容貌端正，眼神清明，態度不卑不亢，再看吳明禮在信中對他俱是讚賞，本以為是溢美之詞，今日見了，宋參曹心中對吳明禮的話倒是信了幾分。
問了幾句學問，應長川俱是對答如流，宋參曹心中暗暗讚了，又問了一些策論上的見解，應長川一一答了，但策論重在論，每個人對一事的見解都不一樣，應長川也不把話說死，只說是個人見解。
“若有謬誤，還請宋參曹不吝賜教。”
宋參曹見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見解也有其獨到之處，卻又多方面論證，面面俱到。聽吳明禮說，此子是個農家出身，只是見他的談吐卻不像是農家子，倒像是在官途中久經之人。
不禁對應長川刮目相看。
他敢說，此子若是入仕，要是官運亨通，怕是不容小覷，說不定還能一窺文淵閣的真貌。
宋參曹心中已有拉攏之意，只是文人相親只講究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便不動聲色，轉而對宋端講，“是一起來看考試院的嗎？”
“正是，還想請父親同學曹的大人說一說，能否容我們進去一觀？”
宋參曹點點頭，“這個不難，你們跟我來。”
學曹的人看在宋參曹的面子上，很快予以通行。
“考試院只有兩試開放使用，久不通風，難免陰暗潮溼。學曹的人已經盡力灑掃乾淨了，但難免有疏漏之處，你們應試那三日記得備下常用藥，若有不適，身體為先。”宋參曹淡淡囑咐，應長川和宋端二人應了。
看完一圈，考試院內條件著實簡陋，又不許人多帶東西，俞幼英面露難色。
應長川拉著俞幼英在一旁開解，“只是三天考試而已，很快就能過去。而且考試期間，心思都在答題上，根本無心理會旁的，你放心。”
“我身體素質好，根本沒問題的。”
宋參曹和宋端看著一旁耐心開解妻子的應長川。
“我瞧這應公子是有造化的，你往後要與他多多親近。”宋參曹老懷欣慰，“學記有言，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你有如此朋友，須得向他多多學習才是。”
“是，兒子記下了。”宋端恭敬答道。
從考試院出來，宋端說應長川和俞幼英第一次來沂州城，他想帶二人在城內到處看看。宋參曹點點頭，“很是應該如此，端兒你要盡地主之誼。”還從身上掏出了荷包，說要宋端好好招待應長川和俞幼英。
辭別宋參曹，三人走在沂州城內。
“我爹從沒給過我這麼多錢！”宋端掂了掂荷包，“完了，我爹看上你了。”
宋端將荷包塞進應長川手裡，“我算是看清了，從古到今所有家長都一個樣子，全都喜歡學習好的孩子。”生活不易，宋端森氣氣！
這誰還敢認現在的宋端和剛才在宋參曹面前的宋端是一個人。應長川笑著嘆氣，宋端不該去做護士，就該去演戲。
這演技，誰看了不得給他頒一座奧斯卡小金人。
“咱們現在去哪兒啊？”應長川拍了拍宋端，“我們人生地不熟，可全都仰仗兄弟你了。”
說起這個，宋端可就不困了。
“自然有好地方！跟我來！”
臉色變換之快，比川劇變臉還快。
“攬月樓”在沂州城東，原本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酒樓，酒菜沒什麼特色，原本客人稀少。後來有一日來了一位說書人在攬月樓裡日日說書，倒是吸引來了大批的客人。
就憑著這一項，攬月樓如今在沂州城中也算是炙手可熱的大酒樓。
“公款吃喝，順帶請你們聽這個時代最好聽的書！”宋端晃了晃手裡的荷包，當先邁進了酒樓。
於吃喝一途，應長川和俞幼英沒什麼興趣，只是聽書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們聽了就知道！”宋端神秘一笑，在跑堂的小二帶領下，三人上了二樓，尋了一處空位坐下。
小二熟練地給三人上了茶點，還有各色果子。這些都是標配，是算在座位費裡的。
宋端又點了一些這間酒樓的特色菜。“他家的鴨子煮的酥爛，這個時節喝鴨子湯正當時。再來些時蔬，鴨子到底有些膩了。”宋端熟練點菜，小二聞言便笑。“看來客人是老客，咱家的鴨子可是隻供老客的，還是您會吃！”
應長川和俞幼英都不善飲酒，宋端便點了清甜的果酒，只當小酌怡情。
“就這些，儘快上。”宋端又問，“你家老客能不能點書聽？”
“自然能，還有一刻說書的就來了，您要聽哪本，小的這就給您傳。”小二知道這是來了懂行的了，伺候的越發盡心。“近來＜石頭記＞和＜悟空傳＞最是賣座，客人要是想聽其他的，還有＜聊齋＞。”
應長川皺眉，《石頭記》和《悟空傳》？
宋端見狀，衝著應長川眨眨眼。“我想聽一些不一樣的，＜蒼穹傳＞還有麼？”
小二吃驚，《蒼穹傳》是酒樓裡只有貴客能聽的，難不成這桌客人身份不同？
“那客人您稍等，這本書須得問過說書的才行。”小二告了罪，急忙轉身去尋說書人。
“＜石頭記＞和＜悟空傳＞我倒是知道，這個＜蒼穹傳＞又是什麼？”應長川皺眉，難不成古典名著有他沒看過的？
宋端挑眉，“別跟我說你上學時候沒看過鬥那個破和鬥那個羅。”
……
原來是這麼個《蒼穹傳》。
沒一會，小二就領著一個人上了二樓，一瞧見宋端，那人頓時喜形於色。
“啊呀！原來是財神爺來了！”
財神爺？
宋端悄聲道，“我筆名。二位給點面子。”
果然人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已給的。
這個宋端早穿過來一年，居然做了這麼多事。
就連俞幼英都不得不感嘆。
這人是真能折騰啊！
“財神爺，我們都等您好久了。這＜蒼穹傳＞後面的故事，您這次帶來了嗎？”來人小心翼翼詢問，蒼蠅搓手。
宋端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新鮮出爐的後十章。”
那人眼神一亮，宛如沙漠裡脫水的人看到了清泉，飢餓的人看到了饅頭，瞌睡的人看到了枕頭。
“好好好！讓我先……”宋端遞出去的冊子猛地又收了回來，那人笑意頓時僵在臉上。
“您這是？”
宋端晃了晃冊子，“先說好，價錢我沒變，先付錢，再看文。”
蕪湖，還是付費閱讀！
俞幼英想問問宋端著付費閱讀是如何收費，但礙於外人在場，只能將疑問先壓在心裡。
那人想了想，嘆了口氣。“財神爺，也就是您，這要是換了旁人……”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比宋參曹的那個還大還重。
俞幼英：！！！
應長川：！！！
不是，現在稿費居然這麼豐厚麼！
一手交錢，一手交文。雙方都十分滿意，那人如飢似渴的閱讀著宋端交給他的後十章內容，看到精彩之處還會拍手稱快。
“啊呀！文中這位蕭公子果真是蓋世無雙！”那人讀完整本冊子，意猶未盡。
“財神爺，我斗膽問問，這蕭公子最後到底跟哪位小姐終成眷屬了？您這文中每一位小姐都費盡了筆墨描述，各有各的好，難不成蕭公子最後全都娶進府中了？”
宋端聞言輕笑，“提前告知結局，可就沒有意思了。”
“可是，若是客人問起來……”
宋端招招手，那人趕忙湊上前。“那你們不如搞一個公開投票，讓客人選出他們心目中的最佳女主，得票率最高的，我就讓她跟蕭公子成親。你看，這樣如何？”
那人略一琢磨，猛地想通其中關節。
“對啊！妙！實在是妙！如此一來，客人對這本＜蒼穹傳＞的討論越發火熱，酒樓生意肯定也會藉此越來越好啊！財神爺，您可真是我的財神爺！”
那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都說了，你給我的稿費絕對不會讓你白花。”宋端得意，“今兒我可帶了朋友來，老闆您可別吝嗇，把你家的好酒好菜拿上來。先提前跟您預告一聲兒，過幾天我可還有一個新本子，也是很精彩的喲！”
老闆聞言，精神一振。
“小二！去灶屋跟大師傅說，壓箱底兒的手藝全都給我使出來！今天務必要伺候好咱們的財神爺！”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