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徽州城郊一所古舊建築的殘骸,如今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裡並不是一個小鎮,它是城郊的一所孤兒院,在這座城市中算不上設施好的孤兒院,但是它的環境倒是不錯,靠近圍牆那裡有一棵有些年月的櫻花樹,枝幹已經有些扭曲,上面刻滿了歪歪斜斜的字,看起來頗為滄桑,但是並不影響樹下的孩子們打鬧嬉戲。
林徽是這裡的孩子王,他從小時候就呆在這裡,聽孤兒院裡的人說,是院長在門口把他抱進來的,那時候剛出生不久的他,在北方的冬天被凍的臉腳發紫,在全院人的幫助下活了過來,所以對於林徽來說,院長就像是母親一樣,院裡的其他人,也都寵著他。
他單名一個徽字,是因為這裡是古徽州。
古徽州,這裡風景如畫,都說開放的地方叫做黃山市,被鎖住的才叫徽州。這裡的古鎮如詩如畫,可惜大多數時候,沒被劃在江南的範疇,置身於仙境般的處地,然而它的子民,為了碎銀幾兩,也許並沒有時間欣賞美景。
後來,院裡陸陸續續的又來了許多小朋友,林徽便成了院裡的孩子王,帶領著其他小朋友玩各種遊戲,他很講義氣,鬼點子又多,院裡的小朋友都服他,這個院子裡又多了歡聲笑語。
林徽最喜歡的是院長媽媽,現在小朋友越來越多,院長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了,那種被愛的優越感消失了,林徽的腦袋茫然,只有跟那一群小跟班在一起的時候,為他馬首是瞻,才覺得自已找回了自尊。
沒人的時候,他會在那顆櫻花樹下靜坐,透過間隙數天上的一顆顆星星,那種感覺很玄妙,像是自已到了一個二次元空間,可以跟星星對話。
孤兒院裡孩子的心都很敏感,哪怕是別人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有時候也承受不起。
林徽有時候也會哭,內心是寂寞的,還好,小孩子很容易忘記煩惱。
在孤兒院,最好的出路當然是被收養,所以很多人早早地學會了察言觀色。
周小明來的那天,林徽在櫻花樹下同螞蟻玩耍,有孩子來拉他去看新來孤兒院的小朋友,他不肯去。
“是個愛哭的小女孩!”有孩子說。
他還是不肯去,大家覺得無趣,都一同去看熱鬧,周小明站在中間,紮了兩個馬尾辮,兩個圓圓的眼睛,還有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手裡拿著一個小白兔,怯怯的看著髒兮兮的小朋友們。
那是個煙雨朦朧的清晨,林徽最後才站在人群后面去看熱鬧,周小明穿著小白裙,不知道為什麼,從此林徽就只喜歡穿白裙子的女孩。
第二次見到周小明,她在哇哇大哭,真的很煩,他最討厭愛哭的人了。
兩個人站在那裡。
“喂!你能不能不哭?”
對方看了林徽一眼:“哇``````”
林徽很嫌棄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問她怎麼了,她大哭著喊著要回家找媽媽,並且拒絕吃飯。在林徽看來,這是很無聊的一件事,自已對於媽媽的概念,確實是很陌生,畢竟沒有得到過,在孤兒院的這些年,學到的都是如何討好。
這一年,她四歲,他六歲。
後來她開始接受這個地方了,不過現在的她剪了短髮,像個假小子,沒了來的時候的那種淑女氣,但她還是怯怯的,只是跟林徽親近,其他人一靠近就哭,不過從此以後,跟著林徽的人倒是變得少了,慢慢的,竟只有周小明一個人。
林徽轉過頭:“喂!怎麼給你起這個名字?”
周小明頭歪了一下:“隨便起的!”
林徽笑了笑:“是挺隨便的。”
晚上吃完飯,林徽拉著周小明:“走,我帶你去個地方。”四月份,空氣開始回溫,櫻花盛開,這樣的夜晚躺在樹下看星星最好不過。花瓣不時飄落,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氣息,令人想捕捉,卻又難以捕捉。這個季節,確實是有東西在漸漸升溫呢。不久,周小明竟然漸漸睡著了。
林徽嘆息:“今晚星星真美!”半天不見響應,別過頭來,竟然看見周小明呼吸均勻的熟睡,回去的路上,林徽半推半抱著周小明,那背影十分滑稽。
回來後,林徽趕緊倒頭就睡。
往後的日子,林徽就帶著周小明到處瘋,常常弄得衣服髒髒的,周小明也不再怕那些熊孩子,反而和他們打成一片,頗有點林徽的風範,指揮來指揮去,竟然有些孩子開始怕她,剪著男孩子的寸頭,穿著孤兒院那些大孩子穿過的衣服,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林徽都忍不住的讚歎:“沒天理啊!竟然有比我美貌的男孩。”
“妖孽啊!”所有人忍不住感嘆。
某天早上,孤兒院陷入一片混亂。這種盛況在周小明來了之後就再沒有過,而且孤兒院確實有一段時間沒來小朋友了,大家的日子也變得有些無聊。於是所有人都很歡樂的去看熱鬧了,畢竟,大家都還是孩子!
見了這個小男孩之後,所有人都傻了眼,這簡直就是男版的周小明,跟周小明剛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模樣惹得在場每個人心疼,不過比現在的周小明還瘦點,看起來身體不太好,面板吹彈可破,著實讓人想捏一把,院長看起來很疼愛這個小男孩。
不知道為什麼,還單獨給這個新來的小男孩安排了一間房,給他一些新玩具,雖然大家很不屑,但畢竟,沒人喜歡被差別對待。
矛盾蘊含在初夏的空氣中,有點火星,刺啦刺啦。
有些東西埋在心底,它也會發芽、生根,並且茁壯成長。比如嫉妒。
那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瘦小的程越被堵在堆雜物的樓梯間,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蒼白的嘴唇抿得很緊,面色變得灰白,眼睛裡全是無辜和恐懼,像極了瓷娃娃。可是這群看不慣他的人眼裡,他什麼也不是,或許是一個該死的垃圾。
程越被堵在樓梯間半天,小朋友間的你推我搡,還沒有到拳打腳踢。周小明是無意間路過這裡的,但是她也是曾經被欺負過的,所以她眼睛裡容不得一絲沙子,平生最恨欺軟怕硬的的人。她一個箭步就衝上去,幾下子推開那些欺負程越的惡霸們,拉著程越的手就往外跑。其實,她也沒有太大的勇氣去與他們對峙,可是惺惺相惜讓她搭救一個陌生人。
多年之後,程越仍然難以忘記她的手在自已掌心的溫度。
周小明帶她來到了院角的櫻花樹下,那裡頗為僻靜,兩人席地而坐,周小明用手擦乾程越的眼淚。程越總是這樣,不管何時何地,都特別的安靜,彷彿一個不會說話的瓷娃娃,讓周圍的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即便如此,仍有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世事如書,眾生皆有所愛,亦皆有所恨。
為了避免程越再次被大家欺負,周小明整天都帶著他,不讓他離開自已的視線。這樣一來,周小明、程越、林徽三個人走在一起,沒人會在欺負程越了。常常是林徽和周小明一直鬥嘴,程越在一旁並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著,看著他們,眼睛裡有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落寞。
漸漸地,孤兒院裡的孩子們開始和睦相處,有些人好像天生是領導者,有些人學會了委曲求全,有些人默默無聞,每個人都沒有那麼幹淨,但是不得不說那段歲月真的是很快樂的。每當有領養者來的時候,大家的眼睛都特別的亮,所有人都希望有一個家。
事故發生在一個清晨,小孩子起得很早,林徽爬上了高高的一棵果樹,不知怎麼的,程越也想爬上去,在爬的時候,被鋒利的枝幹劃傷了,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是大家看到院長恐懼的眼神和程越蒼白的小臉時,所有人也開始慌了。
當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周小明和林徽腦子裡只有嗡嗡的聲音,兩個人坐在高高的架子上,晃著雙腿,誰也不說一句話。
程越是在第三天回來的,本就單薄的身體顯得愈發瘦弱,那大大的腦袋跟身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豆芽。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亮晶晶的,但是全然沒有孩子的氣息,院長把他隔離了起來,誰也不能跟他親近。後來,大家才知道,原來程越有血友病,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大家的表情變得很凝重。
日子相安無事的逝去,一天有輛轎車停在孤兒院門口,是一對慈祥的中年夫婦想收養孩子,聽說剛失去了自已的獨生子。院長把所有的孩子都叫過來,孩子們像接受檢閱似的,一個個翹首以待,這對夫婦看中了程越。在一眾孩子當中,程越確實看起來最為精緻,有其他孩子沒有的早熟,眼睛裡感覺很懂事,就在院長拉程越出來的時候,程越的手一直拽著周小明的手不肯放。這時,這對夫婦才發現這兩個孩子長得頗為相像,以為是雙胞胎,院長說另一個是女孩子,他們是在孤兒院認識的,這位沈先生覺得很有緣分,便答應收養他們兩個。這位沈家夫婦倒是很爽快,辦理好了手續就帶著他們離開。
就在坐上轎車那一刻,周小明看見林徽落寞的眼神,她再次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林徽了。
瞬間即永遠,轉身即天涯。這一年,林徽十歲,程越九歲,周小明八歲。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頗為奇妙。
這對夫婦是南方人,慈眉善目,卻也是精明得很。上個世紀靠房地產發家,後來投資做生意,這幾年在商界風生水起,可人間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兩人忙於生意,年僅十四歲的兒子叛逆不已,與父親送自已的豪車斃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戲碼唱了數百回,輪到自已時,卻仍是撕心裂肺,但,生意人,終究還是生意人,放下悲痛,明天還是廝殺。
程越和周小明隨了沈先生的姓,兩人都堅持不改自已的名,於是變成了沈越和沈小明,來到這裡,沈小明高興了一整夜,從擁擠狹窄的孤兒院到配備如此齊全的豪宅,沈小明抱著大熊不肯鬆手,而沈越,仍是一臉的淡然與平靜。恍惚間,沈小明好像看見了初見他的那個時候,現在的他不過瘦高了一點而已。突然她想如果是林徽那一定會跟她一起大喊大叫吧!
離開了故地的周小明和程越過上了快樂的生活,讀書之餘,沈越學了吉他,一把原木吉他,在他手中緩緩的流瀉出音符,讓人心安。倒是沈小明在這裡釋放了自已的天性,唱歌、跳舞、各種交際忙的不亦樂乎。
留在故地的林徽不久後被當地一對普通的夫婦收養,這對夫婦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卻患有先天的眼疾,視力低下。為了方便照顧,十歲的林徽和七歲的楊雪在一個班級裡讀書。日子過得清貧,卻也算是安穩。
徽州的美景治癒了林徽,大自然讓他變得早熟穩重,親眼目睹了養父母的辛苦,於是主動承擔起了帶妹妹的重任,成為了附近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父母整天也特別開心。
只有林徽自已心裡清楚,有那麼一道鴻溝,真的是難以跨越,成為了心中的一個坎,痛在心裡,絲絲蔓延,只有當事人才知其苦楚。
也許我們依然懷念過去,可是不會再留念。
歲月馬蹄疾,唯有離人淚。曾經的故事漸漸湮沒在歲月的風塵中,驀然回首,只餘一縷青煙。是誰的喧囂掩蓋了誰的的年少?
沈小明在南方的溫潤中桀驁不馴,卻也懂得如何投機取巧,時光讓她變得美麗卻也危險,優質的生活滋養了軀體,卻未能改變靈魂的形狀。唯有沈越在歲月的洗禮下愈發聖潔,是否時光對沈越格外溫柔,這些年他揹負著沈家的未來,並不能隨心所欲,可他也毫無怨言,面色如同曾經一樣的蒼白,被風揚起的劉海,晶瑩的面龐,讓人感覺很模糊的五官,總讓人感覺他不是真實的,似乎看不清,渾身散發出一種淡然的氣息,那雙眼睛終年瀰漫著大霧,不知何故。
沈小明和沈越上了當地的一所國際學校,一個是美麗又危險的罌粟花,一個是挺拔修長的青竹,走在校園裡,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開學當天,就引起了全校的關注。短短不過半日,朋友就可以排成一條長龍,唯有沈越在人群中無動於衷,沈小明則嬉笑應付著。
與人期行,相委而去。如果一個人曾經養過一隻狗,這隻狗死了,那麼他一定會很傷心,如果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消失了,你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在你的潛意識裡,日夜糾纏。
這一年,林徽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在暑假裡,爸爸卻因公受傷,最後搶救無效死亡,得到了一筆賠款,但是家裡的氣氛變得有些悲傷,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妹妹和自已的學費無憂了,卻讓這個假期被煙霧籠罩。朋友有個親戚在南方開公司,暑假朋友一家去幫忙,林徽也跟著朋友去了南方,在火車上,過道被擠得水洩不通,腳都無處安放,大包小包,你推我搡,以及各種圖謀不軌的人員,林徽心裡像被一根針刺了一下,腦海裡響起了《霸王別姬》裡師父的那句:“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驀地閉眼,只有程蝶衣被師哥燙傷了嘴之後流出來的血,就像自已心裡一直汩汩流淌的那條傷口,久治不愈,久病成癆。
第一次離開徽州,離開了那曾經厭惡的臭鱖魚和毛豆腐,此刻卻開始想念。
暑假,是沈小明最歡喜的,每日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這一個月,是去澳洲,畢竟是嚮往了好久的墨爾本呢。有時候,為了一個人,奔赴一座城,著實浪漫。那為了一本書,奔赴墨爾本豈不是也很文藝?
墨爾本是一座充滿歡樂和活力的城市,具備深厚的文化底蘊。在澳大利亞人民的心中,第一大城市悉尼雖然繁華,但悉尼只是一個商業城市,墨爾本卻是一個歷史文化名城。在周小明的眼中,只不過是因為一本名叫《墨爾本沒有晴天》的書罷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只要是不同於我們的生活壞境的,那就是充滿了新鮮和刺激。畢竟,人都是喜新厭舊的。
墨爾本的海灘就是這樣,藍天、日光、海水的聲音和行色匆匆。讓人感覺莫名的興奮,感覺自然在剎那間離自已的距離是那樣的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完全沉醉在風之精靈的撥弄中,沈小明漫步於沙灘上,走過的地方留下一行清晰的足跡。沈越在一旁並不說話。帶著墨鏡的他更讓人手足無措,一雙眼睛望著不知名的遠方,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可他依然站在陰涼的地方,彷彿遺世獨立。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沈小明隨身一翻的詩詞,破天荒她獨獨看到一個“徽”,這一個字卻一下讓她手足無措,瞬間清醒。她突然開始懷念臭鱖魚的味道。
日子彷彿是重複一般,沈小明躺著,開始想到林徽,他到底,怎麼樣了。
B市,南方的夏天驕陽似火,讓林徽覺得難以忍受的還有食物的清淡,以及每天都要朝聖般的洗好幾次澡,心煩氣躁!有時候乾脆一整天都不說話,一個人跟自已生悶氣,偶爾下場雨,心情倒是變的格外的好。記得在北方冬天下雨的時候,又陰又冷,令人難受,從此最恨下雨天。在這裡,卻是福音。
“我只是不想輸。”有聲音告訴林徽。
最苦最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未來還能苦到什麼程度呢?與沈越的溫文爾雅不同,林徽被歲月雕琢的更像鄰家大哥哥,成熟穩重卻也意氣風發,在他身上,有這個年齡該有的朝氣。劍眉星目,身材修長,骨節分明。
這是個適合相遇的季節,可還是隔了一個半球。
澳洲的陽光和海水吸引著沈小明,但父親執意要沈越回國,沈小明不得已也跟著回國。
在車內,沈小明昏昏欲睡,而沈越則低頭思考,卻不時望著車外。趕去上班的途中,林徽匆匆忙忙,風輕揚起他的頭髮,眉頭有些慍怒。沈越一抬頭,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而沈小明卻感嘆:“好精緻的五官!”雖不同於沈越的精緻白皙,卻是男子的魅力。
一個沒有明天的人,是否希望每個人都有明天。
九月的陰涼裡,踏入高中的校門,一切事物都在發生著改變,以一種不易察覺的速度。林徽繼續保持著初中時的優秀,成為了當地人的驕傲,妹妹和母親以他為榮。他心裡知道自已的痛,知道自已想要什麼。而妹妹也克服著所有的困難想要跟哥哥不是差的那麼那麼遠,一些情愫在悄悄生長,發出青澀的芽。
有些喜歡,就像是風吹過麥田,只有當事人自已明瞭,這個世界假裝不知道。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沈小明和沈越成為了全能人物,優秀的恍若神人。只是沈越有時候還是感覺很累,看到蒼白臉上的汗珠,沈小明就憂心忡忡。
沈越不再去參加一些社團活動了,開始學起了畫畫,又抱起了那把從前的吉他。氣色好起來的同時,感覺沈越的臉越來越陰鬱。有些天空,很久都不下雨,連雷都不打一聲,像是這個世界的異時空,讓人想去了解,卻也怕拒絕,哪怕每天都跟在身後,也讓人不寒而慄。那一定是一座乾涸的天空吧!寂寞讓他無言,再沒有感覺了呢。
約定的人終究會在路的盡頭相見嗎?
本已經相安無事了三年,在畢業典禮上,有醉酒的男生要向沈小明告白,推搡中,沈越被推倒在地,手臂被劃傷,血緩緩流出來的時候,時間彷彿靜止了。沈小明感覺那年初夏離自已那麼近,恍惚中她抓著沈越的手臂,打120的時候手一直在抖,然後拿著酒瓶瘋狂的砸那些肇事者,所有人都被嚇到了。哭到心臟抽搐。那是一種害怕失去的感覺,看的人都會心碎。
多年之後,在場的人想起來仍是後怕。
林徽在省重點的時候,深刻體會了什麼是弱肉強食,真的是“兩眼一睜,開始競爭。”儘管高居在年級排行榜首,卻也時刻擔心自已摔下來的命運,那些自已一分一毫掙來的,哪怕是一刻鬆懈了,從前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少年的心事在高考的壓力下無處安放,最後化作傍晚籃球場的一粒粒汗水,浸潤大地。
夕陽下的影子知道林徽的落寞,他怕,怕自已不管多努力也終是一場空,怕自已痴人說夢,黃粱一夢,醒來就只餘那刺人眼,傷人心的回憶,伸手一抓,滿是虛無。是誰說:“時常回憶過去,你會失去一隻眼睛;而忘記過去,你會失去兩隻眼睛。”
安妮寶貝說:“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相信沒人願意孤獨,它不是一種選擇,它只是一種生活狀態。就像現在的林徽,貧窮的孩子只能透過高考這條獨木橋來拯救自我,哪怕是在當今,你可以說的天花亂墜,但終究,那都是蒼白而無力的,你我都知道。灼人眼的高考後,林徽感覺自已身體被掏空,人一下子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許久都緩不過神來,連反應都跟著慢了下來。
又是一年暑假,林徽跟妹妹回了老家,順便給爸爸掃墓,坐在鄉間的池塘邊釣魚,半打著瞌睡,感覺有狗尾巴草在搔自已的鼻子,一抬頭,是鄰家的小女孩調皮跑到池邊戲弄自已,卻被那白光刺到眼睛,竟突然流下眼淚來,不知怎麼的,想回去看一眼故地,是真的,真的想回去呢。
徽州,我單名一個徽字,也許我註定要呆在這裡。
沈越在醫院搶救了很久,最終是顱內出血導致死亡。其實剛送到醫院還是好好地,他還一直安慰著哭泣的沈小明,可能他一輩子都沒說過那麼多話吧,用盡了能來安慰別人的話,可是沈小明的眼淚一直滴在他臉上,就像他止不住的血,住院觀察,甚至到了十多天後,病情才開始惡化,那該死的撞擊、跌倒,才是奪去沈越性命的罪魁禍首。可是這麼多天來,一直沒有被重視,沈越只是感覺噁心、嘔吐,但他腸胃確實一直不太好啊,沈小明撕心裂肺的哭泣,直到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喉嚨發不出聲音。
沈氏夫婦也悲痛不已,畢竟,短短的一生之中,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上演了兩次,誰能無動於衷?月滿則缺,水滿則溢,可沈越,是無辜的呢。
曾經約好的故地重遊,徽州的美景只有自已一個人去了。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在整理沈越的遺物時,沈小明翻出了一個陳舊的筆記本,那筆記整整齊齊,是沈越一貫的風格,裡面是從沈越進孤兒院不久開始記錄的,字寫得歪歪扭扭:“謝謝,邊上畫了一個沈小明的頭像,下面寫著:周小明。”最後一次的記錄是是在快高考的時候:“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讀罷,沈小明的淚水如同絕提的洪水,內心的什麼東西在噴薄而出,真的,無需忍耐了。安妮寶貝說,我自已的眼淚讓我乾涸和充盈。這一次,那眼底已是乾枯的河床了,沒有淚了呢。
已經破敗的故地如同一位垂暮的老人,殘朽的建築在風中獵獵作響,門口貼著“拆遷”的字樣,裡面已不復當年的盛況,盡是滿目的蕭條與悽楚,可是林徽彷彿聽見裡面傳來嬉戲打鬧的聲音,在這座城市這麼多年也沒再來過故地,今日來,卻似故友相會,回憶那層薄如蟬翼的紗已經摧枯拉朽。
驀地,一滴熱淚從面頰滴在櫻花樹下,落成一個殘酷的形狀,像是祭奠自已死去的少年時代,或是提醒自已曾經的愚蠢無知。所有幸或不幸,都付風塵中。
沈小明是林徽走後第二日來到這裡的,她無法知道就在昨日一個少年用了多大的力氣才祭奠了一段前塵往事,她只曉得那日烈日灼人眼,看到故地的衰落,她也站在門口沉默了好久,對面的街道車水馬龍,摩肩接踵。這邊正在重建中,像是靜默了一個多世紀,風沙大的讓人眼睛難以睜開,不知是風在嘶吼還是沙子太調皮,讓沈小明的眼睛一直流淚。
是誰?在沉默的六月唱起黑色的輓歌,誰都聽見了,歲月開始剝落的聲音;誰都看見了,夢絕然而去的倉皇背影。空氣中有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讓人莫名心酸······
又是一年迎新季,在全體師生集合時,透過微弱的空隙,林徽喊出了:“周小明。”那一刻,時光靜止,人群的喧囂再不是阻礙。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所以我們一定會見面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