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熄滅了手機螢幕。
他脫下白大褂掛在牆上的掛鉤上,換上自已的黑色夾克,把拉鍊拉到了最上面。他走到辦公室的那面鏡子前,抿著下唇,看著鏡子中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疲倦,但是帶著點沒褪去的少年氣。他一貫知道,這張臉很討女孩子喜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儲物櫃裡拿出自已的包,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黑色書包,沉甸甸的。他站在門前猶豫了幾秒,最後像下定了什麼決心,背上包推開門走了出去。
“宋醫生今天這麼早下班啊。”護士長推著治療車經過走廊,看見在等電梯的宋祈,驚訝地打了個招呼,“最近醫院可忙了,小麗剛剛還在和我抱怨加了一週的班了,唉,這都是什麼日子。”
宋祈不可置否地點頭,剛想說些什麼,電梯到了。他走進去,摁了一樓,然後帶著點歉意衝護士長笑了笑:“抱歉,今晚有點事情,你們也早點回家休息。”
電梯門緩緩關上。
他的笑容在電梯門關上後轉瞬即逝,冷色調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合併著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使他有種不像真人的恐怖。
“誒誒誒,那個宋醫生是不是家裡很有錢啊。”護士小秦拿胳膊肘懟了懟旁邊的小怡,“他手腕上那個表,好歹有個小一百吧?”
“我不認識什麼表,但他背的那個包是這個季度的新品,三十多萬……”小怡羨慕地嘆了口氣,幽怨道,“就憑我們的工資不吃不喝幾年才買得起喲。”
“對啊宋醫生這麼年輕,還只是一個主治醫師,一個月也就六千多吧,家裡有錢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嗚嗚嗚還長得這麼帥,什麼叫有的人生來就在羅馬!”
“行了加班還這麼有精力說別人的閒話,看來你們還是不夠累啊。”護士長沒好氣地打斷了她們,“3號床的心電圖做了嗎?那個病人老說自已喘不上氣,你們做完把結果給林醫生,今晚他值班。”
護士長口裡的林醫生林漆,正靠著導診臺垂著眼,淡漠地看著手中的病例,聽到有人提到自已,挑起眼看了看眼前的三個人,沒說話,又看向已經合上了的電梯門,不冷不熱又低下了頭。
雖然林漆醫生也很帥,但是還是宋醫生溫和可親!
小秦和小怡面面相覷,看了看人滿為患的走廊,這個晚上格外的漫長。
電梯到達了一樓,宋祈走出醫院,抬手看了眼表,六點十分,天已經黑了。
醫院外面有很多擺攤的小販,烤紅薯的香味順著風傳了過來,宋祈吸了吸鼻子,很香,但他不太餓。他把下巴藏進了夾克立起的領口裡。
“小宋醫生,今晚這麼早下班啊,要不要來一根烤紅薯?”賣烤紅薯的大娘熱情招攬,“都是家裡新收的,甜得很!”
宋祈的臉色僵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笑著點了點頭,掃碼付了款,伸手接過同樣堆滿笑臉的大娘手裡的烤紅薯。
大娘站在他身後,擺著爐子上面其它的紅薯,和周圍一起擺攤的人笑著說:“這家醫院的小宋醫生真是技術又好人又帥,還沒有女朋友,要是我有個女兒指定讓她來追追看!”
周圍的其他人笑著打趣:“也許人家小宋醫生眼光高著呢!你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人家那是天天忙著工作沒空談戀愛!”大娘不甘示弱。
初秋的風有點涼,他把烤紅薯隨手塞進兜裡,然後把手揣在兜裡,抬頭看了看月亮,有一半被擋在了雲後,但是亮得像個燈泡。
月亮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嗎?宋祈怔了怔,也沒太在意,轉身想走的時候身後呼嘯著停下一輛救護車,紅藍燈光大閃警笛轟鳴,在車停下的瞬間車門被開啟,好幾個醫護魚貫而出,抬著擔架衝進醫院。
“患者女性28歲,車禍傷及右胸一個小時,P96次\/分,R24次\/分,BP140\/95mmHg,右前胸未見反常呼吸運動,區域性腫脹……”
最近意外真多,這一週的班加得不冤枉。
他看著那個擔架消失在視野裡,又垂下了眼,雙手插兜沿著路燈往車站的方向走,這個點街上很熱鬧,路燈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反倒有些荒涼。
他突然停下腳步,煩躁地皺了皺眉,遲疑了片刻,扭頭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裡。
也不管牆灰蹭髒了上千塊的外套,他懶散地靠在牆上,包也隨意丟在地上。他嫻熟地從兜裡掏出煙盒彈出一根給自已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煙霧模糊了他的五官。宋祈的長相其實算不上護士姐姐們嘴裡的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反倒是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眼下是連續幾天夜班熬出的烏青。他嘆了一口氣,摸出手機,纖長蒼白的手指在那個號碼上停留了一秒,轉瞬點下。
“喂,姐姐,是我,小宋。”他懶散笑著,語氣溫和親暱,像對待自已最親密的情人,可那份笑意卻不達眼底,“嗯……今晚要加班,最近太忙了,姐姐體諒體諒我好不好。”
“我知道姐姐最疼我了,等忙完這陣我就去找姐姐,姐姐才不會忘掉我呢。”他面無表情地把最後幾口煙吸完,把菸頭狠狠在牆上掐滅,語氣和陰森的表情截然不同,“表我收到了,我很喜歡,嗯,很開心,我戴著它就覺得像姐姐陪在我身邊,要是不用加班就好了,我現在就想和姐姐膩在一起。”
“不可能辭職的,姐姐,你是知道我的……”
“姐姐才不會嫌我煩呢。”他輕輕地說,“又有病人來了,我要先去忙了,姐姐早點休息。”
他耐心等著對面把電話掛了,手機螢幕的冷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他脆弱到一巴掌就能被打死。
他把手機揣回兜裡,一手拎起地上的包甩在背上,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走出這個巷子。
破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瞪大了眼睛,猛地回頭,隱約間只看見一箇中年男人雙手舉著什麼站在他背後瑟瑟發抖,酒臭味撲面而來。宋祈沒來得及有什麼反應,頭上的劇痛已經讓他眼前一黑。
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見宋祈不動了,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拿手上的鐵管捅了捅倒在地上的人,見對方真的毫無反應,才丟開鐵管,罵罵咧咧猴急地去解他手上的表。
“長得人模狗樣的小白臉……就知道討好富婆,小白臉沒一個好東西,呸,還有沒有做男人的尊嚴了,”中年男人搖頭晃腦淬了一口,藉著昏暗的路燈對光看了看那塊手錶,心滿意足地放進自已的兜裡。
他踢了踢地上的人,“長得跟個竹竿似的玩意,在床上動幾下都得斷氣,富婆就喜歡這麼個腎虛玩意?呸,還不如我呢!”
他本來想拿了表就走,但也不知道是喝多了所以今天膽子格外的大,還是為有男人居然低三下四地去討好一個女人而義憤填膺,他離開的腳步頓了頓,看見邊上好像還有個什麼東西。
他的視線落在掉在旁邊的那個包上,嘿嘿一笑:“小白臉的包裡能裝什麼騷包玩意,不會是討好富婆的吧?”
他伸手就去撿那個包,蹲著,掂了掂,還挺有分量。他摸索著找到了拉鍊,正打算直接開啟看看。
一隻冰冷的手悄無聲息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力氣之大像能直接捏碎他的骨頭。
男人驚恐地抬起眼,視線和眼前那個被他打倒了的小白臉對在了一起,對方額頭上的血緩緩流下,甚至流進了眼睛裡,但那雙眼睛卻一眨不眨,明亮沉默而冰冷地凝視著他。
“你……你瞪什麼瞪。”男人被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嚇了一跳,想著對方不過是一個虛得要斷氣的小白臉,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他用另一隻手偷偷去摸剛剛丟在一邊的鋼管,嘴裡還不忘威脅著:“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懂點事就知道現在跑還來得及,等……”
摸到了!男人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再說點什麼,就聽見那個小白臉好像笑了一聲。
懷疑是不是自已喝多了聽錯了,男人狐疑地打量著對方,手裡握著鋼管的手逐漸縮緊。
可對方真的在笑,一開始只是很低,很壓抑著的笑。對方空出來的那隻手死死捂著自已的臉,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得面目扭曲猙獰,好一會才緩過勁來,放下手的時候半張臉上已經被蹭滿了血跡,像地獄裡來的惡鬼。
他說:“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手腕上的力度逐漸增大,男人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要骨折了。他藉著最後一點酒膽抄起鋼管,衝著眼前的那個人狠狠砸去。
鋼管像塑膠一樣,被對方輕輕接住,隨意折斷,丟在了地上。
小白臉嘆了口氣,語氣惋惜:“拿了表就走不好嗎,小一百萬還滿足不了你麼?”
“你這一管子還真狠,換個人來已經死在這了。”他折斷了男人的手腕,沒顧上對方疼得哭爹喊娘,抬頭看了一眼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雲已經散開了,規整的圓月完整地展露出來。
月光照亮了他陰沉佈滿血汙的臉。
他扭頭看癱坐在地上的男人,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不帶感情地說:“現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