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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真,老賈,與迷茫

在所有孩子當中,他總是不怎麼起眼。

或許是他們身上的氣息已經有些汙濁了,或許是他的氣息有些過於獨特了,每當他與人交談時,旁人就能感受到那種難以捕捉,卻又真實存在的詭異。

就好像他不屬於這裡,也不該屬於這裡。

但這怎麼可能呢,不過是一個流浪的孩子罷了。

“你可以叫我阿真,如果你想的話,小真也可以。”

姓名,是一個擁有除生產和繁殖以外需求的生命融入群體所必需的東西,無論是人也好,妖鬼也罷,總是要有個稱謂才好交流,好溝通,遺憾的是,小真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名字,他也被叫過小鬼,阿寶,雜種,獨貨,也有過丁舒,雲開,張全,王十一之類的名字,沒有定數。

小真總是在流浪,每到一片城鎮,就換一個名字,像經歷了一次重生,心中氣也足了,就朝著生命的方向行進。

今年是小真記事以來的第八年,誰都不知道他記事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包括小真自己,他只覺得自己像一片小舟,從過去流到現在,再隨波逐流地去往渺茫的未來。

未來何其悠遠,十多歲的小真認知不清,他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不能永遠流浪下去。

曾幾何時,老賈帶著鼻涕冒泡的小真,從東城走到西橋,從

槐水邊城跨過野地,山脈,叢林,將他帶離了那片荒地,來到富饒的人仙之國。

這是個號稱曾有祖仙駕臨的國度。

這裡的一國之都自然不讓乞丐進入,甚至是接近都不可能,但老小兩人並不是乞丐,只是風塵僕僕了些,險些被巡城軍轟走。

城牆歷經歲月洗禮,古樸厚重又不失牢固,巡城隊伍披堅執銳,氣息強盛,彰顯人仙之國的非凡底蘊。

入城內,街旁店肆林立,行人往來熙攘,尋歡作樂者乘轎興行於市,飽學之士手持書卷三五結群去往書院,亦有人身著粗布麻衣,為自己,或是為一家老小奔波勞碌。

看世間百態,人情冷暖,老賈半生已過,自然心生感慨。

老賈俯下身,對年歲尚小的他說道:“小鬼,從今往後,我就喊你小真,真假的真。意思是希望你以後能活的通透,不要像眼前這些人,忙碌一輩子也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

小真自然不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老賈一個流浪漢會忽然跟他說這麼些好像有點內涵的話,這不像是老賈的學識能說出來的話。

小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盡力記下這幾句話。

“你還沒有名字,那要不算了,等以後你自己起吧,我就叫你小真,你知道應聲就行。”

“那為什麼我不能叫‘小真’,非得自己起?”

“名字當然是自己起的才好,人活一輩子,死了之後無非就剩下個功績跟名聲。咱半輩子流浪漢有個屁的功績,剩個名字就是咱活過的憑證算了,小崽子說了你也不懂,記住就行了,等你長大了,自己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離開國都,兩人在一座小城定居,暫緩了流浪的腳步。

因為老賈覺得,小真總是要長大的,他不想讓小真風餐露宿一輩子。

春去秋來,老賈為了兩人的生計,拖著勞累經年的軀體四處奔波,為了讓小真能留在人仙之國,老賈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老賈說過,自己這後半輩子算是真他孃的艱難,所以希望小真以後能不再流浪。為此,他將在臨死之前為小真攢一筆錢,一筆足以讓他安心成長到可以找活幹的錢。

斗大的字不識幾個,註定了老賈幹不了坐著算賬記事的活。他給人挑擔,趕車,搬貨,幹過小二,幹過木匠,各行各業皆有涉獵,哪掙得多就去哪。

越是勞累,越是感到大限將至,老賈就越是拼命,越是感到時間緊迫,就越是得加快腳步。

前幾月,不知怎的,本應是天高雲淨,少見風雨,卻忽然雷霆乍起,暴雨降臨。挑夫工價漲了不少,老賈便給人打散工,不想卻染了風寒,身上又舊疾復發,連著幾日不見好,郎中包的藥也不好使。

老賈心有所感,回到住處——說是住處,只不過是一座土房罷了,夏暖冬涼,勉強不漏雨。

小真被他支去買了半壺燒酒,說是涼也好,不涼也好。又包了些燒肉,弄了些小菜。但等小真捧著東西回來時,老賈已經快要叫不醒了。

“老賈!老賈!我回來了老賈!快起來!快起來老賈!酒要涼了老賈!”

小真放下酒食,伸手晃動老賈,心中有些不安,他從未見過老賈這副模樣。

“起了起了酒,酒給我拿來”

小真忙不迭地給他遞過去。

酒勁驅散了身上的冷意,似乎又能聞見飯香了。老賈張了張嘴,勉強笑道:“吃點你都多長時間沒吃過這些了。”

上一次吃這麼好,應該是老賈幫人蓋房,竣工那天僱主請客。這老傢伙偷了大半盤炒菜和一些烤肉,就這樣油乎乎的倒進口袋,回到家跟小真分著吃的。

小真依言撿起一塊淨肉,撕下一半填進嘴裡,另一半遞給老賈。

老賈笑意更濃,這麼一來二去地,兩人便將吃食掃蕩一空,但酒還剩下小半,老賈將小真攬去,沒管他願不願意,直接給他灌了下去。

酒不是好酒,口感極澀,且極為上頭,嗆的小真涕泗橫流,逗得老賈捧腹大笑,人隨即仰翻過去,沒了聲息。

老賈應該是死了,小真這般想道。

兩人相伴旅行多年,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小真想哭,卻哭不出來,他只覺得老賈不應該就這樣死去,他這樣的人,不應該只是這樣平凡的死去。

明明好像對很多事看的那麼通透,明明流浪大半輩子見多識廣,明明像個父親一樣關愛他,為他著想

又好像合情合理,他這樣的人,身上本來就有些舊病,又積勞成疾,身體虧空,早晚會累倒,這次風寒也只是導火索

小真想不明白,也不願多想,他只想最後再陪老賈一段。

良久,小真知道時間不多了,他不想老賈被人指指點點,於是用草蓆捲起老賈,再用細繩上下系死,吃力地抱起,一步三歇,緩緩挪到屋後,裝進木箱,釘死鎖釦。

暴雨將歇,天邊泛起一絲朦朧,金色深藏在地平線與陰雲之下,只流出一點暗紅,代表著黎明的光芒催促著小真進行下一步動作。

他將箱子拖到角落,吃力地將一堆雜物摞上箱子,再去門外尋找起早的苦工的身影。

小真說家裡人叫他招呼工人把木箱搬到租來的馬車上,運到野外的一處風景秀麗之地。

說是野外,這裡離城鎮並不算遠,只是偏僻了些,小真付了工錢,一個人拖拽著木箱,將其強塞進一處洞口,用泥土封起,這便算是老賈的歸宿。至少在小真有能力為他遷墳之前,他都得委屈在這裡。

儘量毀去路上的拖拽痕跡,小真背靠老賈墳,癱坐在地,心神恍惚。畢竟他年歲尚小,即便老賈給他安排過這些,真讓他一個人來做,還是太過艱難了。

這條路小真走過很多遍,這應該是最後一遍,小真覺得自己已經在這座小城待了太久,老賈也走了,時間長了他的熟人肯定能看出來不對,只能先離開。

小真買了些乾糧,帶著錢財和必備之物,當日便離開了小城。

未來如同煙雲般難以觸及,自身如同扁舟般飄蕩世間,茫茫大地,沒有一處屬於小真,碌碌人間,尋不到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月餘,小真找到一處酒肆,這裡有幾個與他差不多一般年歲的少年少女,在裡面做些打酒童子,店小二之類的輕活。

店家是個面貌慈祥的老頭,小真猶豫一番後,詢問他是否還缺人,做什麼都行,只要能有口飯吃便可以留下做活。

店家自言姓李,名下兩間小店,自己在一間當掌櫃,另一間掌櫃是自己的兒子,若是小真願意留下做活,便包他吃住,工錢不多,但閒暇之餘可以讀自己的一些藏書。

一番商榷後,小真便決定留下,一來一路流浪不易,不算風餐露宿,也是勞累不堪,二來讀些書,識幾個字,將來也好做些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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