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駟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厄鎏乸卻突然說道,
“你自已煩心去吧,我也該回去了。”
說完,時間重新恢復流動。
黃埔駟周圍的事物開始再次運轉起來,他的耳邊再次傳來婦女充滿惡意的詛咒,
不過這詛咒聲越來越微弱,可見婦女如今真的是迴光返照,只怕再過片刻就會徹底死去。
黃埔駟不知如何是好,不過他始終記得厄鎏乸最後告訴自已的事情,
這位如今無比厭惡世界的婦人身上,很有可能孕育出極其寶貴的善意果實,
也就是說,無論自已是否知道如何埋下善意種子,他都必須要保證眼前的婦女不會死去。
找準方向,黃埔駟調動天地靈氣聚集過來,靈氣在他的控制下化作一條潺潺溪流,把瀕臨死亡的女人包裹,
靈氣乃萬物根本,不僅可以用來戰鬥,在療傷方面也不容小覷,
更別說黃埔駟對靈氣擁有無與倫比的掌控力,這些靈氣就好像極其細微的針線,把婦女破碎的內臟血管縫合,
然後又化作新鮮血液,代替婦女體內幾乎要冷卻的淤血重新奔騰下去。
意識陷入迷糊的婦女恍然感覺到眼前有亮光出現,環繞身體的冰冷刺骨的黑暗如潮水般逐漸退去,
慢慢的,她重新體會到空氣沿著喉嚨蔓延至全身的舒坦,
活過來了,她再一次帶著內疚和憤怒生活在這片天地。
“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婦女對黃埔駟沒有一點兒感激之情,她想一了百了,她想靈魂墜入地獄,用十八般酷刑代替自已對兒子的內疚。
黃埔駟啞口無言,他拿手的是戰鬥,而不是勸誡一個渴望死亡的人重新擁抱生活。
“你為什麼這麼想要死?”
天水仙姬反問道。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的兒子因為我而餓死,不然應該死的人是我!”
婦女神情悽然痛楚,她的心在滴血。
“可是他把食物讓給你,不正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嗎?”
天水仙姬說道。
“呵呵,我寧可我死,也希望是幸兒可以活下去。
我賤命一條,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念頭就是看著幸兒長大成人,成家立業。
如今卻什麼都不剩了,幸兒走了,我還有什麼值得期望的?”
黃埔駟實在難以理解一個人怎能只為他人而活,他行動的動力源自自我認同,
即便拯救蒼生,也是因為如此行事能讓他得到精神滿足,
但面前的婦女卻將自身的一切寄託於她的兒子身上,這簡直是逆天而行啊!
然而同為女人的天水仙姬,卻在冥冥之中產生了連她自已都難以察覺的情緒,
她幻想自已成為母親後,擁有自已的孩子時,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對待從自已腹中誕生的嬌柔生命,
她又想象,當這個被自已精心呵護的生命逝去時,而且是自已眼睜睜看著子女的眼瞼徹底合上時,看著自已生命的一部分徹底熄滅時,那該是何等的悲痛!
光是這樣一想,天水仙姬就覺得自已的心臟猶如被刀割般疼痛,
這種痛苦甚至令她忘記了呼吸,只是一味地哀嘆人生的不公,因為由自已生命孕育出來的生命,最後卻比自已更早離開人世。
這可以用悲哀莫過於心死來形容。
天水仙姬緩緩蹲下身來,在她眼中閃爍的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歷經絕望之後如燭火般搖曳的慈悲。
她深知自已接下來要做的事無比殘忍,可恰恰是這種殘忍,才能拯救這位被絕望束縛的女人。
“小時候,最疼愛我的外婆去世了,我傷心欲絕,哭天搶地要媽媽把外婆找回來,讓外婆繼續摸著我的腦袋,誇我是個乖寶寶。
可逝者已逝,恰如東去之水永不復返。於是母親想出一個辦法安慰我,她把我拉到小院子裡,用手指著頭頂的夜空,輕聲說道:
你看見天空中那顆一閃一閃的星星了嗎?其實外婆並沒有離你遠去,她會化作星星一直陪伴著你,默默地注視著你。
這些話用來安慰小孩很有用,我立刻停止了啼哭,抬著小腦袋一直盯著母親所指的那顆星星看,心想外婆不僅沒有走,而且還變得超級厲害,飛到天空照亮我的夜晚。
我想現在這個童話很難安慰一個失去孩子的父母,因為我們在為生活奔波時早已忘卻了童心的真諦。
可是,你想想你的孩子,他還處於那個天真無邪、相信童話的年紀,或許在他的心中,他堅信著自已死後會化作繁星,這樣即使不能親自牽著母親的手盡情奔跑,也會用自已的光亮驅散母親的痛苦。”
天水仙姬說著,將婦女輕輕扶起,她緊緊握住婦女的雙手,彷彿要將自已體內激盪的火熱傳遞到面前這個女人的手中。
“可是……可是幸兒再也回不來了,是因為我……因為我的自私吶!”婦女又一次淚如泉湧。
天水仙姬將額頭抵在婦女的額頭上,“這並非是你的錯!好好回味一下孩子對你的愛吧!正是因為愛你,他才會心甘情願放棄自已的食物。而你卻因為內疚,對他的愛視而不見,這種行為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天水仙姬停頓了片刻,她的眼神變得愈發堅定,
“我相信善良之人的靈魂在死去後,會前往極樂淨土,而在那裡他可以目睹自已死後的世界。
姐姐,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忍心讓那個善良到寧可自已餓死,也要把食物讓給母親的孩子再次受傷嗎?
你不覺得你現在自暴自棄是完全在褻瀆你兒子對你的愛嗎?”
連續幾次的反問並沒有真正責備的意思,反而包含著想要激勵對方煥發生機的意志。
“我……幸兒真的不怪我嗎?我這麼自私的一個人……他也會原諒我嗎?”
淚水依舊洶湧澎湃,那些淚珠在將婦女臉上的泥溝洗涮後,變得晶瑩剔透,
而今黃昏已然逝去,點燃夜幕的是漫天星火,這些星火彷彿是幸兒的眼睛,正在默默注視著婦女。